天一少年行 作者:南风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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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放觉得有些头疼。
“我并没想对他们怎麽样,只是──”信云深低头嗫嚅片刻,才又道:“只是,我当时突然觉得一阵晕眩。我原本还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一定是那个蛊毒影响了我的神志。”
信云深信誓旦旦,高放听他说到蛊毒发作的事,就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拉住信云深:“你怎麽不早说?!快些回去,让我仔细看看。”
“哦。”信云深乖乖地应道,让高放拉著他往前走,口中轻轻吁了一口气。
“小放,我还是很难受……你要好好照顾我哦。”
他这样一说,高放就更加紧张了,还分外心疼。高放只恨自己医术还不够精妙,不能药到病除地解了这奇诡的蛊毒,便只能对信云深更加体贴呵护。
这一日,信云深坐在院子的隔墙上,百无聊赖地晃著脚,眼睛往四处瞅著。
慕容骁回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两只穿著白靴子的脚,干净得仿佛一尘不染,一条腿绷直了挡在他面前。
慕容骁有些无奈地抬头,就看到信云深那张年少气盛的脸。
年轻就是有这样的优点,即便你做出再愚蠢幼稚的事,只要看著那一张充满生气的脸,都觉得这是可以原谅的。不但不令人觉得愚蠢冲动,反而因著那样的年轻显出别样的活力来。
慕容骁没有说话,只是看著这个趾高气扬的小子用这种不礼貌的姿势拦住他的去路。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他的手里吧?!
信云深瞪著他道:“慕容门主,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既然向我们允了断情草,却迟迟不愿动身,你到底想干什麽?!”
从他中毒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每一次说要动身,这慕容骁却总有百千条借口,要再多留一日。这麽一日一日地,就拖到了今天。虽然他这些天尚未再次毒发,但是那种毒发的可能就如一柄悬在脖子上的利剑,让他一旦想起就会感到一阵烦闷。
慕容骁却笑了笑:“关於何时动身,我和高公子自会商议决定,信少侠只管等著,好好养身体便是。”
慕容骁的态度好得天衣无缝,信云深却著实气得不轻。
这一次下山他原是以高放的保护者自居,现在高放是没事,他却中了陷阱,被人下药,这无疑是信云深心头扎的一根刺。如今慕容骁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明人不说暗话,慕容骁,你到底有什麽企图,直说吧!整天这麽端著装模作样你累不累?!”信云深居高临下的看著慕容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慕容骁笑了笑:“信少侠果真是年少气盛,这麽沈不住气,真不像是楚飞扬的师弟。”
“你什麽意思?!”信云深从墙上跳了下来,依旧挡在慕容骁身前。
慕容骁笑道:“没什麽意思。只是在下久仰令师兄的大名,却一直未得相见。如果这一次是楚大侠,事情一定有趣得多。”
信云深听得眼睛冒火,这摆明了在说他不如大师兄。本来这种话他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信云深并不在意,只是从这个慕容骁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地惹人嫌了。
慕容骁又道:“不对,如果是楚大侠,大概也不会这麽容易中了情花山庄的圈套,落到这般境地,需要依靠本门主才能活命。”
“你!”这人挑拨得这麽明显,信云深自然不会对大师兄心生芥蒂,却还是被气得不轻。
因为他发现──慕容骁虽然是故意气他,可是他说的那些,他竟然无法反驳。
如果是大师兄,肯定不会轻易上当的。
年纪小不是借口,大师兄一战成名的时候,还不如他现在这样大。
原本他自信满满地要护高放周全,这才刚出家门就上了一课,教导他什麽叫江湖险恶,防不胜防。而他连这第一堂课都没上好。
慕容骁见信云深气得脸色通红,反而心情大好,拍了拍信云深的脸颊:“本门主说会救你,就绝不会食言。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高放的面子上,看在楚飞扬的面子上,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也会救你的。只是现在本门主的确有要事在身,你乖乖地不要闹,我也好早日办完了事,带你回焚心门。”
慕容骁说完,也不管被他气得头顶快要生烟的少年,只管施施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对信云深的印象并没有那麽差,实际上像信云深这样的成长环境,上有专制的父亲,还有优秀的兄长,俱对他宠溺非常,他还能养成今天这种脾性已实属难得。他比常人聪明,也比常人看得透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然而现在这种未经雕琢的玉石模样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只凭著一股子纯粹的爱恨正直驱使著,晶莹剔透得不染尘埃。
只是欣赏归欣赏,慕容骁却是看不得信云深这麽逍遥。一入江湖岁月催,谁不是两手污血一身沈灰,你晶莹剔透给谁看呢?!凭什麽谁都捧著你护著你,连高放这麽柔弱的人也要把他护在身後。
啧,这小子何德何能?!
慕容骁摇著骚包的扇子,穿过院门径直地往前走去。
却说信云深被慕容骁这种老狐狸夹枪带棒地好一番损,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心情已经跌到谷底。回到房里高放却不在,信云深便留了字条,一个人晃到街上去散心了。
随便进了间茶馆,要了壶茶水和几碟点心,信云深才发现茶馆里的说书人正在讲著的竟然是自家大师兄的故事。
这种故事大多大同小异,不外乎美人落难,英雄救美,双宿双栖的美好故事,只不过套一个江湖红人的大名而已。他大师兄这麽多年下来,已经在不同的说书人口里和不同身份的美人双宿双栖很多次了。
信云深听得有趣,便耐心地听了起来。说书人说到“楚飞扬对那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如何爱在心头口难开温柔体贴呵护备至”,简直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有板有眼,还赢得满堂唏嘘。
信云深忍不住听得直乐。大师兄会对别人爱在心头口难开?!见鬼了吧。
只是听著听著他却笑不出来了,这说书人竟然把他也说进去了,只不过他却成了一个跟大师兄抢夺嫂子的大恶人,各种娇纵跋扈蛮不讲理。
信云深怒了,恨不能砸了那个小老头的说书摊子,老家夥还在那边唾沫横飞地诋毁他的名声。
不过他最终没动手,扔了块碎银子在桌子上,便怒火冲冲地走了。
今天是所有人都商量好了跟他作对麽,都拿大师兄来挤兑他,贬低他。
茶馆是江湖人的茶馆,难道在江湖上,他清风剑派的少掌门就是这样的货色?!嫉贤妒能,排挤师兄,碌碌无为,还要靠父亲和师兄养著?!
信云深颓丧地走在街头,一脸落寞。
可实际上,除了他不会排挤大师兄,他们说的,又有哪一点是错的?!以前的他,又有什麽好狂的?!在这个奇诡莫测的江湖上,他有什麽资格以小放的保护者自居?!
第六集
信云深手抱著一坛酒,醉醺醺地顺著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著,不时举起酒坛倒上几口,洒得下巴脖子处处都是酒水。分明还是少年形貌,却又显出几分深沈落魄的模样,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小镇里江湖人多,也有一些胆大的江湖女子上前拦他。
“这位小哥龙凤之姿气势不凡,却为何独自黯然买醉,可愿意与在下一诉衷肠?”
女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一张红白粉脸十分好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更是黑亮讨喜。
信云深抬头看著她,一双桃花眼醉眼迷离,似乎有些愣怔,只看著人家不说话。看得久了,那女子竟微微避开他的视线,侧身低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微含羞,不复刚才大胆搭话的豪放。
半晌信云深才道:“你观我有龙凤之姿,你知道我是谁麽?!”
女子愣了一下。这种话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这麽较真,要认真来问,这叫她怎麽回答。
“我是,信云深。”信云深手指著自己笑道。
女子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楚大侠的师弟,清风剑派的少主人!真是失敬失敬。”
“你是对楚大侠失敬,还是对清风剑派失敬?”信云深一脸不高兴,把那女子问得又是一愣。
“我不喜欢你,你走开。”信云深跌跌撞撞地绕开那名女子,嘴里嘀咕著,也不管那女子瞬间变得不悦的脸色。
高放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呆愣坐在一个卖菜摊子旁边的小醉汉。
高放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放了下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小子向来最讲排场,什麽时候这麽狼狈过。一旁卖菜的老农一脸难色地看著高放,也不知道被信云深这样子纠缠了多久。他这样坐在这里,弄得人家连生意都做不下去,赶还赶不走。
高放向老农道了歉,叹了口气,弯腰扶起信云深,架到肩膀上。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学人家买醉。”高放摇头道,“你要钱有钱要家世有家世的,能有什麽天大的难处,还在这里装深沈。”
天大的难处?!也许的确算不上。可就是他家世好才感到烦恼的。这种话说出来,全天下有一大半的人都要嗤之以鼻吧,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纨!子弟。
可是烦恼了就是烦恼了,就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了心头上,不碰的时候不难受,一旦碰到了就是令人焦躁冒火的疼。
信云深把脸埋在高放脖子里蹭了蹭:“小放,如果我不是楚飞扬的师弟,你还会不会这样对我?!”
高放不知他用意,只回道:“和楚飞扬有什麽关系,你人不大想得倒多。”若不是因为你的救命之恩和悉心照顾,我又怎会对你如此挂心,还劳心劳力地当起了奶爸。
信云深有这样的疑问,大概和他当初撒的那个谎有关。高放有些头疼,还是等信云深清醒的时候说清楚吧,将教主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他。
信云深趴在高放肩上,在他耳边喃喃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不然你想怎麽样。”高放不知是气是乐,忍不住笑了。这小鬼居然敢威胁他?!
“你不准见大师兄。”信云深继续道,口齿都不清楚,一嘴的酒味,却又分外固执,揽住高放的手还紧了紧,“听到……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高放敷衍道,加快脚步把这醉鬼扛回客栈。
“这还差不多……”信云深打著酒嗝,放心了,“小放,你……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话,我会对你好的。”
高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孩实在是,欠揍啊。
回到客栈房里,将人扔到床上,高放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肩膀,准备给他弄些醒酒汤来。
还没出门,信云深就躺在床上吭吭唧唧地乱动起来,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
高放忙走回床边,抓住信云深的手搭上他的手腕:“云深,怎麽了?哪里不舒服?!”
高放指尖在他腕上移了移,眉头紧皱起来。信云深脉像紊乱,时快时慢,绝对不是喝多了酒那麽简单。
“小放……小放,我难受……”信云深难受地叫道,撕扯著自己的领子,又攥著拳头捶在额头胸口,“头好疼,心好疼,好疼……”
高放心中一凛,知道他是毒发了。
原本过了这麽多天都没有毒发过,高放尚抱著一线希望,也许是慕容骁在虚张声势,有所企图,其实信云深没事。眼下的事实却打破所有希望。
高放从随身携带的口袋中拿出一些粉末来,混在茶水里搅匀,喂信云深喝下,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只是效果只有片刻,信云深安静了一会儿,就又难受起来。
信云深面上难过之色不减,冷汗涔涔,紧闭的双眼睫毛都已湿透,看著像泪水一样晶莹。他却并没有流泪,饶是如此痛苦,他却撑著一口气,不愿像往常一样放纵自己用哭来宣泄。
高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