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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屠夫十字镇-第25章

小说: 屠夫十字镇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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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在米勒身上,安德鲁斯看到了这种退缩。他总是少言寡语、直截了当,而且越来越沉默。晚上在帐篷里,他有的时候焦虑不安,眼睛不时地从营地看到山谷,似乎想把牛群固定在某个地方,任其宰割,尽管他并没有看到牛群;有的时候,他又兴味索然,几乎是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盯着营火,有人叫他名字或者问他问题,他好几分钟都没有反应。只有在捕猎的时候或者帮助安德鲁斯和施奈德剥皮的时候,他才会打起精神;在安德鲁斯看来,即便打起精神的时候,他也表现得有点过火,不太自然。他对米勒有一种印象,即便米勒不在眼前,这种印象也挥之不去。印象中的米勒,脸被弹药烟雾熏得漆黑一团,没有表情,外翻的厚如皮革的嘴唇紧闭,挡住了里面雪白的牙齿;他的眼睛珠子乌黑,眼白闪亮、布满血丝,眼睑红着。有时候,即便在午夜的梦中,这个印象也会出现在脑海里。他不止一次从睡梦中惊醒,从铺盖里突然坐起来,发现自己呼吸急促,好像受了惊吓,因为米勒的两只眼睛在他脑海中留下的鲜明印象渐渐模糊黯淡,消失在四周的黑暗中。有一次安德鲁斯梦到自己是一头被追逐的动物。他感到一直有一种东西对他穷追不舍,最后把他逼入到一个死角。他在惊恐中醒来之前,或者在梦中动用暴力反抗之前,他觉得他看到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光,盯着自己。
  一个星期过去了,接着又是一个星期,营地旁边的牛皮堆越来越多。施奈德和查理·霍格两人都变得越发焦躁不安,尽管查理·霍格并没有直接说出内心的焦躁,但安德鲁斯从一天下午查理·霍格仰头看天的眼神中却看得出来。那天下午乌云密布,天要下雨,而这场雨正是安德鲁斯和施奈德盼望已久的。安德鲁斯从查理·霍格威士忌越喝越多中看出了他的焦躁不安——威士忌空酒壶几乎和牛皮堆一样日益增多;每天晚上查理·霍格顶着严寒,把营火烧得像个大火炉一样呼呼作响,其他人都热得躲开了,而他睡觉时却把许多张他设法用水和木炭灰烧成的浓汤泡软的牛皮压在自己身上,安德鲁斯也从这一点上看出了他的焦虑不安。
  有一天晚上,也就是他们到来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吃着晚饭,施奈德从自己的盘子里拿起吃了一半的牛排,扔进火里,牛排咝咝作响,然后卷曲起来,升起一团黑色的烟雾。
  “我吃够了该死的牛肉。”施奈德说道,然后好长时间一声不吭,眼睛盯着营火出神,直到牛排扭曲成一团黑灰,把下面红彤彤的炭火都变暗了。“真他妈够了。”他又说了一遍。
  查理·霍格摇晃着铁皮杯里的咖啡和威士忌,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喝了起来。往下咽时,他扭动着灰色毛皮遮挡的细脖子。米勒目光呆滞地看着施奈德,又把目光转向营火。
  “见鬼,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施奈德大声喊叫道,喊叫声似乎是冲着某个人,又好像是冲着所有人的。
  米勒慢慢转过头来。“你说你吃够了牛肉,”他说道,“查理·霍格明天多煮些青豆。”
  “我不要吃青豆,我不要吃腌猪肉,我也不要吃讨厌的饼干,”施奈德说,“我要吃蔬菜,我要吃土豆,我要女人。”
  没有人搭腔。营火中一根树枝的嫩结疤砰的一声炸响,空中升起一阵火星;火星飘浮在黑暗中,落下来的时候,几个人连忙把火星从衣服上掸掉。
  施奈德放低声音说道:“我们在这儿已经待了两个星期了,比预计的多待了四天,捕猎的收获也不错。牛皮多得我们都运不走。我们明天就装车离开这儿怎么样?”
  米勒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你不是说真的吧,弗雷德?”
  “你他妈说错了,我是认真的,”施奈德说,“看,查理·霍格准备好回去了,是吧,查理?”查理·霍格没有看他,而是迅速往自己杯子里又倒了一些咖啡,又加威士忌兑满了。“快到秋天了。”施奈德说,眼睛仍然看着查理·霍格。“夜里越来越冷了。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天气会怎么样。”
  米勒动了动身子,眼睛死死地盯着施奈德。“别打扰查理。”他轻声说道。
  “好吧,”施奈德说,“你告诉我,即便我们待在这儿,我们怎么把所有牛皮运回去?”
  “牛皮?”米勒说道,霎时间一脸茫然,“牛皮?……我们能运多少就运多少,剩下的牛皮丢在这儿,我们春天再来装车运走。我们在屠夫十字镇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待在这儿,直到把所有的野牛都捕杀完再走?”
  米勒点点头。“对,我们一直待在这儿。”
  “你疯了。”施奈德说。
  “再过十天,”米勒说,“至多两个星期,天气转冷之前就走。我们还有时间。”
  “全都是该死的牛群!”施奈德说,一边迷惑地摇摇头,“你疯了,你想干什么?你不可能把这该死的地方的所有该死的野牛都杀光的。”
  米勒的眼睛瞬间变得呆滞无神,他朝施奈德瞪着眼睛,好像他不存在似的。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掉过头去,看着营火。
  “弗雷德,现在为这件事争吵毫无意义。这是我的猎队,我已经打定主意。”
  “好吧,该死的。”施奈德说,“由你负责,你记住了。”
  米勒冷淡地点点头,好像他不再对施奈德想说的任何事情感兴趣。
  施奈德愤怒地收拾起铺盖,就要离开营火。然后他又扔下铺盖,走了回来。
  “还有一件事情。”他满脸愤怒地说道。
  米勒心不在焉地抬起头,“啊?”
  “我们从屠夫十字镇出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
  米勒等了一会儿。“啊?”他重复道。
  “一个多月了,”施奈德又说了一遍,“我要我的报酬。”
  “什么?”米勒说,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我的报酬,”施奈德说,“六十美元。”
  米勒皱了皱眉头,然后笑了。“你想立刻挥霍这些钱吗?”
  “你别管,”施奈德说,“你只要按我们的协议给我报酬就行了。”
  “好吧。”米勒说,他转向安德鲁斯,“安德鲁斯先生,你能不能给施奈德先生他的六十美元?”
  安德鲁斯打开衬衫的硬衬胸,从腰带里拿出一些钱,数出六十美元,递给施奈德。施奈德接过钱,走到营火旁,跪下来仔细数了数,然后把钱塞进口袋里,走到他刚才丢下铺盖的地方。他拿起铺盖,离开营地,消失在黑暗中。其余围坐在营火旁的几个人听到施奈德放下铺盖时松树折断的声音以及松叶和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一直倾听着,直到听到施奈德均匀的呼吸声和如雷的鼾声。他们默然无语,很快也铺床睡觉了。第二天清晨他们醒来的时候,谷底的草上覆盖了一层薄霜。
  晨曦初露,米勒看着霜染的山谷,说道:“野牛把这里的草吃光后,一定会想法冲出山谷,下山到平原去。我们必须把它们挡住。”
  他们正是这样做的。每天早晨,他们都是正面进攻野牛,慢慢地将它们朝南面的山坡上赶。但是正面进攻只不过起到了拖延作用,晚上野牛吃草的时候,又回到比白天被赶走时离谷口更近的地方了。一天天过去,牛群的主体离谷口越来越近,谷口是它们原先进入到谷底的地方。
  随着野牛悄无声息本能地朝谷口推进,猎杀野牛的战斗越发激烈。米勒本来已经孤独离群、少言寡语,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似乎完全沉浸在杀戮之中;即便夜晚在营地的时候,哪怕是最基本的需求,他也不再开口用语言提出来——想喝咖啡,他只是用手指指咖啡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只是哼一声,他吩咐其他人时,也只是简单地指指点点,扭扭头,或是在喉咙深处咕哝几声。每天他都带两支步枪追赶野牛。在猎杀野牛的时候,他把枪管打得发烫,差不多快要烧坏了。
  施奈德和安德鲁斯只得越干越麻利,才能把米勒打得满地都是的野牛剥光;他们几乎从未在太阳落山前把皮剥光,因此差不多每天早晨天不亮他们就起身,把粗糙的牛皮从僵硬的牛身上剥下来。白天,他们流着汗拼命连削带拉,才能跟上米勒的进度。他们听见一成不变的枪声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四周的宁静,敲打着他们的神经,直到神经受到损伤,苦不堪言。夜晚,他们骑马疲惫地走出山谷,朝黑暗中标志他们营地的一小团橘红色火光走去的时候,他们看到米勒愁眉苦脸,无精打采地坐在营火前;除了他那双眼睛,他就像被他杀死的野牛一样静止不动、毫无生气。米勒甚至连射击时留在脸上的黑灰也懒得洗了;现在烟灰成了他皮肤永久的一部分,像镶在脸上的一张黑面具,映出一双通红闪亮的眼睛。
  牛群的规模在屠杀之下逐渐缩减。安德鲁斯所见之处到处都是散落在地上被剥去皮的野牛尸体,尸体散发出的恶臭他早已经习以为常;剩下的野牛在同伴的尸体之间走来走去,边走边吃着草,草上沾着同伴流出的棕色血迹。安德鲁斯意识到牛群越来越小,这时他才想到他从未预想过牛群全部被消灭、没有一头牛活着的日子。他自己和施奈德不一样,他明白只要有一头牛活着,米勒就不会轻易离开山谷,虽然他没有问,并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明白的。他一直通过牛群的大小计算离开的地点和时间,不像施奈德那样数着一个个连续不断、毫无意义的日子来计算他们离开的时间和地点。他想到了把牛皮捆起来装上马车,给马车和牛套上轭,下了山,穿过空旷的大草原,回到屠夫十字镇,但想象不出该是怎样的情景。他猛然意识到每天待在这宽阔平坦、曲曲折折的猎场,四周被高山围着,外面的世界已经远离自己,不禁有些吃惊。他想不起来他们曾经爬过的高山,想不起来他们在上面流着汗、忍着干渴走过的草原,也想不起来他曾经生活过的、八个星期前刚刚离开的屠夫十字镇。那个世界只是短暂模糊地出现在脑海里,就像是隐藏在梦中一般。他在高原的山谷度过的岁月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当他放眼眺望山谷时——这里的平坦;这里泛黄的绿色;这里高峻的山坡和郁郁葱葱的松树,其中夹杂着金光灿烂的正在变色的红白杨树;这里突起的岩石和山丘,空气稀薄的湛蓝苍穹笼罩着所有这一切——在他看来这个地方的轮廓似乎是在自己眼前流动,他的眼睛塑造着自己看到的景色,反过来又给自己的存在以形式和地点。他无法想象自己离开这个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在山里的第二十五天,他们起身很晚。最近几天,猎杀进展得越来越慢。庞大的牛群直到过了三个星期似乎才意识到猎手的存在,才木然地开始着手对付他们。它们开始分散成许多小的牛群;在每一次僵持中,米勒打到的牛很少多于十四头,很多时间浪费在从一群牛到另一群牛的奔波追逐上。但先前的急迫感没有了;五千头野牛的牛群现在剩下不超过三百头。米勒缓慢执着地向着这剩余的三百头野牛推进,似乎随着野牛数量的减少,他越发珍惜品尝屠杀每一头野牛的滋味。第二十五天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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