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粉梅梢青苔上-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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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梦舒回家的第一晚便又病倒了。与那日在程家生的病不同,这次她只感觉全身发冷。伍佩思半夜抱着全身冰凉如死尸的龚梦舒,惊吓得哭成了个泪人:“我苦命的儿啊,你别这样吓娘,有什么难处有什么委屈你跟娘说,不要憋着,掖着,啊?你倒说说话呀!”
龚梦舒面色死白,犹如频临死亡的鱼一般费力地张嘴喘息。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挣扎着对母亲说:“娘……我……我没病……只是心里……心里……好疼……”
伍佩思再也忍不住,抱住龚梦舒失声痛哭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娘知道,娘知道你心里苦啊,孩子……”龚梦舒无力地抱住了母亲,将泪痕斑斑的脸埋进母亲温暖的怀中,终于任性地哑声哭出来:“娘……”眼泪不停流过脸颊,连嘴里都是苦涩的。
没两日,黄启伦家里果然请了媒婆上门来提亲。龚弘文和伍佩思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同意。伍佩思又问过了龚梦舒的意思,想让她再次慎重考虑。身子刚有些好转的龚梦舒病怏怏中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伍佩思问道:“你不后悔么?”
“反正都要嫁人,找了别人恐怕会更后悔,还不如找个熟悉的人。”龚梦舒靠在床头,盖着陈旧单薄的被子,有气无力地说道,黯淡的眼睛里毫无亮光。
“那我就让你爹答应人家了啊!” 伍佩思对龚梦舒说道。龚梦舒一动不动,没有再回应。伍佩思叹口气,轻轻退出了房间,顺手把门给龚梦舒带上。
由于黄启伦对龚梦舒用情颇深,在他的再三催促下,他和龚梦舒的大喜日子定在半个月之后。黄家虽然只有一个寡母在操持,但聘金和酒席这块的用度款项都是给得恰到好处,半点不少,但也半点不多。
伍佩思心中原本觉得这亲家母挺精明能干,但转念一想,则开始担心龚梦舒嫁过去,有这么个精刁的婆婆会受罪。心中万事杂乱如麻,倒也忘记了吴氏在一旁冷嘲热讽时心头的恼怒。
在写请帖的时候,伍佩思征求龚弘文的意见,要不要给程家送喜帖,龚弘文想了想,虽然知道程家应该不会有人来,但还是写了两张请帖给程家,一张是程察仲的,一张是给程墨琳的。给程察仲是处于礼貌,而给程墨琳是因为她和龚梦舒的感情交好过。至于要不要给程瑞凯送请帖,龚弘文和伍佩思两人都心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龚弘文存了个心眼,怕节外生枝,所以给程家的请帖是龚梦舒大婚前三天才亲自送出去的。从程家送帖子回来的时候龚弘文老脸通红,伍佩思问起来,他只是唉声叹气,不肯多讲。伍佩思见此心知龚弘文肯定遭受到程察仲的一通奚落,心下虽有不忿,但想想都是梦舒孩子年轻不懂事,程家悉心栽培了半天,可她竟擅自辜负程家的期望,程家有气出口难听也是正常的。
龚梦舒早已无力去顾及任何人的感受,等待嫁人的这几日里,她每天都在发愣。其实和黄启伦这么快结婚她也有些茫然。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因为麻木的心早就激不起任何的涟漪。不过她向来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不想因为这样而对不起黄启伦,因为即使和黄启伦在一起再不可能像对程瑞凯那般掏心窝子地去爱,爱得那般的铭心刻骨,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将来即使是跪着,她也必须坚持爬下去。
对于龚梦舒来说,既已决定嫁给黄启伦,那么将来她必定对黄启伦再无二心。
身子骨才刚稍好便已经是结婚前一天了。龚梦舒被母亲伍佩思和做衣裳的裁缝拦在闺房里,心急火燎地就让她试嫁衣,试试合不合身。龚梦舒本来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对嫁妆嫁衣更无什么兴趣,但是经不起母亲和裁缝的拾掇,只好在她们的帮助下,将那整套的凤冠霞帔费劲地穿戴好。凤冠很重,顶得龚梦舒几乎抬不起头来。衣摆也很长,她犹如一个木偶一样,让裁缝牵过来扯过去,觉得头昏目眩。
虽然明日才行大礼,但龚家早已来了不少亲戚前来帮忙,外头一片笑语喧哗,间或夹杂着丝竹弹唱和唢呐吹奏,已经充满了要办喜事的喜庆气氛。
龚梦舒听到了有些失神,再看看身上红色的嫁衣煞是醒目,只有到了此时,她才蓦然一惊,原来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嗯,很合适!”母亲伍佩思和裁缝围在她身边,对她身上的嫁衣赞不绝口。裁缝更讨好道:“龚姑娘人长得标致,性子又好,那黄家公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才有这般好姻缘……”
伍佩思看着在厚重凤冠霞帔掩映下显得异常娇小瘦弱的龚梦舒,心头只是酸酸的,既是喜,又是悲,一时间只是含着眼泪微笑,不住用手指揉眼睛。龚梦舒觉察出母亲的不舍,她费劲地转过头,低声对母亲道:“娘,你别难过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话音刚落,却听见外院里一片哗然,喧闹的唢呐声顿时停住了,接着便陌生的粗嗓子在吆喝,四处更响起了纷沓凌乱的脚步声,不时还有惊呼声和尖叫声,像是有大队人马开进院子的声音。房中的三个女人面面相觑,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龚梦舒侧耳倾听,在凌乱的声音中依稀辨别出有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好像还有父亲龚弘文失措的惊呼声和小声的哀求声,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有穿着马靴的脚步声一步步地朝着龚梦舒的屋子里疾步而来。
龚梦舒盯着母亲看,两人的心开始揪了起来。沉重的带了金属声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门前。
伍佩思屏息静气地走到门前,想查看个究竟,薄薄的木门却在此时“嘭——”地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被猛力踹开了来,门口赫然出现了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程家二少爷——程瑞凯!
第四九章 新欢旧恨千千缕
红色如血的嫁衣映衬出龚梦舒煞白如石灰的脸,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实则没有想到程瑞凯会在此时出现!龚梦舒只觉得身上的凤冠霞帔很沉,压得她整个人不住向下缩去,几乎就要被压埋在地底下。
在漫天漫地般的窒息中,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只是和程瑞凯久久对视。
他在门外,她在门内,即便隔得很远,龚梦舒还是看到了程瑞凯眼眸中仇恨嫉妒和痛心的光芒,她的心好像麻花一样被拧成一团,他的眼神越来越犀利,锐利得犹如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下切割着她,将她整个人分成块块的血和肉。
龚梦舒只见过程瑞凯一次这样的眼神,那是当日她问了他,假如我喜欢上别人了呢?他回答她:“那我就一枪嘣了你!”他是如此痛恨背叛他的人,那么看来,今日她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你——要嫁人了?”程瑞凯远远站在门边,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来。
“是。”站在窗前,龚梦舒面色虽然苍白,但语气还算平静地回答程瑞凯的问话,只是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指在轻微颤抖着,没有人看得到。
“好!你很好!”程瑞凯勾起嘴角冷冷地笑,脚下只顿了顿,紧接着似乎意有所向,准备进门朝龚梦舒走去。他脸上的表情过于森冷,看得伍佩思和小裁缝心里也发毛起来。
“二少爷……”龚太太伍佩思连忙挡在程瑞凯的身前,想阻止他进门,嘴上只是不住拿软话套道:“多谢二少爷前来看望梦舒,程家对梦舒的恩德我们真是没齿难忘。但是梦舒很快就要嫁人了,虽然二少爷与梦舒情同亲兄妹,可男女毕竟授受不亲……您看……”
“龚太太,让开!”程瑞凯言语不多,字字带了足以将人冻住的寒意。伍佩思被冷喝一声心中虽有些胆怯,但护犊心切,依旧拦在程瑞凯的面前,不肯退后。
更有邻居裁缝还不知已身处险境,竟径直冲到程瑞凯的跟前,质问道:“这位长官,这里是小姐闺房,你一个大男人是不能这么冒失闯进来的,况且小姐是个新嫁娘,若是事情传开来,你让人家小姐怎么面对外头的流言蜚语?”
邻居裁缝虽然说得在理,但在此时此景,却犹如在火上浇油。
程瑞凯冷冷地盯着那个裁缝,一言不发,但深邃的眼底里却蓦地升起了嗜血的暴戾和冷酷的光芒。龚梦舒见程瑞凯神色不对,连忙出声阻止伍佩思和裁缝,“娘,还有六婶娘,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和瑞凯正好有几句话要说……”
“大小姐,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能和这个大兵长官单独说话……”裁缝急急地还要再讲,却见程瑞凯额头青筋突地跳了跳,随后他随手便摸向了腰间。
“啊——”伍佩思一眼便瞧到程瑞凯腰间的枪套,脸色顿时吓得煞白,连忙一把扯住了还在聒噪的裁缝,道:“六婶娘,你别再说了……”
裁缝眼神不好,没有发觉气氛的凝结,还待再分辨几句,却见程瑞凯动作快速地从枪套里抽出枪来,还没等让人看清他拔枪的动作,他的手随意一抬,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颗子弹便从裁缝的耳旁堪堪掠过,准确无误地将裁缝身旁案台上的菱花镜击了个粉碎!
这声突如其来的刺耳枪声把裁缝和伍佩思吓得尖叫一声,用手捧住了脑袋,半晌都没缓过神来。尤其是那裁缝婶娘,几乎被惊吓得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全身抖如筛糠。
“娘,您快带六婶娘出去吧!”龚梦舒几乎是哀求母亲了。今日看来她是难逃程瑞凯暴怒的惩戒了,可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希望伤及母亲以及无辜的邻居裁缝。
龚梦舒眼底的悲戚和请求终于让龚太太伍佩思面带难色地扶起了裁缝,她走了几步,还不肯死心地朝着程瑞凯乞求道:“二少爷,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是请您一定手下留情……毕竟梦舒也跟过你十几年……”说完眼泛清泪,哽咽不止。
可是程瑞凯一身冷意地站在那里,连回应都不回应龚太太一下。
待得龚太太伍佩思拖着软瘫的裁缝出了门,程瑞凯一手提着枪,一手顺手关上了房门,并落了锁。龚梦舒看着程瑞凯提着枪向她走来,脸色煞白,潜意识地便想逃开,但腿好像不停使唤,犹如被磁吸住一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程瑞凯沉重的靴子声犹如重锤一下下地敲在她心坎上,她咬着颤抖的嘴唇,红唇早已失尽了颜色。
程瑞凯终于在龚梦舒面前停下,他高大的身影给她造成了无比的压迫感,她情不自禁畏缩了一下。程瑞凯觉察出了她的紧张和害怕,但她身上那一身刺眼的红色让他并不准备放过她。
“你如何答应过我的?”程瑞凯开口了:“你答应过要等我……”他的声音低沉,带了爆发之前的异样平静,却更显可怖。此刻的他身着一身茶绿色的戎装,身材颀长,挺直的鼻梁和优美冷峻的下颚曲线勾勒出他倨傲尊贵的气质,只是他的眼神不再温柔,军帽下一双深邃如古潭的黑色眼眸,只透着冷洌到极点的寒气,让人望而生畏。
龚梦舒翕动着嘴唇,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却找不到一句可以解释的缘由。她几次张口欲言,到了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
“你说话啊!说!”程瑞凯等了半晌,见龚梦舒一言不发,心头憎恨与怒火重又腾升而起,不由再次怒喝道。
龚梦舒低垂下头,强自忍耐多时的眼泪终究还是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哽咽着,心头的痛让她无法回应他。
“你现在立刻跟我走!马上和别人退婚!”他命令她。可是她却一动不动。
“怎么,你以为装傻不说话就可以没事了么?”程瑞凯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恨,眉宇间乍现浓重的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