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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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股暖流突然自我心中流出,而眼前这一幕也因此变得格外荒诞不经——逼宫的将军,挑衅的话语,像野兽一样想要杀了我的兄长,这一切,想必是当年的我决不能想到的吧?
“你算是什么皇帝?”丁勋却摆出了一副怒态:“你谋夺皇位,弑父纂权,擅改遗诏,残害兄弟……”
冬珉却笑得愈发开怀,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挥了挥:“罢了罢了,别弄这些词儿来唬朕,你一个武将学什么文士做诗文?先帝的遗诏是什么,你见过吗?你不过就是想拥立幼帝以夺权罢了,何必把自己形容得如此忠直?勾结外寇的事情都干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只是,你不姓延,就算你夺到皇权,也总有万世人骂你奸佞!”
丁勋却并不如前段日子般易怒,他也报以冷笑——不顾他身边的士兵们已经被冬珉一番话说得有了松动神情。
这两个人都是神色泰然,全然看不出扯谎的迹象。我不知那些士兵的心想,也没有心思去揣度此事会向哪个方向发展,只知道——若是冬珉成功平定了这场宫乱,我和在场的人谁都难以活命;而如果是丁勋成功,杀了冬珉,拥立至琰的话,我虽能保一条命,但今后的日子只怕生不如死。
“先帝遗诏末将虽未亲见,但长公主殿下见过!”
我正在考虑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躲过一劫,却被丁勋洪钟般的“长公主殿下见过”给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汇在我身上。
他说我见过什么?我根本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到我啊,既然没注意他说了什么,现下自己还怎么开口,怎么说?
冬珉反而仰天大笑:“哈哈,笑话,长公主见过?!她一个人嫁到郜林汗国去,她见过?嘿,你们谁信,先帝的诏书,在大延没有人见过,却被一个远在异国的女人看到了?丁勋,你要编谎话,也编得圆些!”
我这才明白他们说的是父皇的诏书。我确实没有见过,但慕容朝的说法和我离开昌兴都前父皇的做法完全吻合,我找不到怀疑他所述诏书内容的理由,自然也就相信了那诏书是真的。
而且,在冬珉征伐郜林汗国时,我也当着他的大军指斥过他皇位的来历不明,他也并未反驳,这不也说明他心虚了么?
“殿下,您见过诏书么?您敢发誓您见过先帝发下的诏书么?”丁勋却不理他,转向我,声音和目光都满带威胁。
我打了个寒颤,却找到了他话外之音——他问的是我见没见过父皇的诏书,却并不问我见过的是不是那份关系皇位谁属的遗诏。
我早就没有选择自己说什么的权力了,我得先活下去,才有谋图起事的机会:“本宫见过,本宫发誓,见过。”
“你发出这样的誓也不怕被雷劈吗璃鸢?!”冬珉却被气得不轻:“如果真像他们说的,朕要弑君夺位,父皇哪有时间写遗诏?如果不是,为什么你们就确信有那遗诏存世?!你们怎么就会相信这样的谎言?”
既然已经做了证,我就站在了丁勋那条船上,不可能再有退路了。我缓声道:“父皇早就有准备了,否则如何会把兵符交给本宫?”
他的脸色一变,随后又道:“是你派人偷走……”
“偷窃兵符?”我冷笑:“你真当本宫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如果您认为本宫偷窃兵符,那可不可以说是您偷走并销毁了父皇的遗诏呢?”
他的脸色时而潮红时而铁青,终于重重哼出一声:“你们想要怎么样?”
我想开口,却不知开了口能说什么。丁勋却冷笑:“自然是要还政于理应即位的至琰皇子,并将谋害先帝的逆贼铲除!”
冬珉惨然一笑:“朕今日是在劫难逃,是吗?”
丁勋不答,只森森一笑。
似是有心,似是无意,冬珉的眼神却向我这边转来。让我心念一动的是——他的眼神里竟然有求恳之色。
他是想求我救他么?现在这情势哪里是我做得了主的?
我轻轻摆动头颅,示意自己不能做到,他却也摇头……他不是要我救他,那是要让我做什么?
他唇形微动,我却猜不出他说的是什么,直到丁勋也觉察不对,厉声喝道:“你要说什么?有什么要瞒着忠诚于大延的将士?!”
冬珉索性放开了声音,朝我用郜林语说出一句话来。我顿时脸色急变。
他说——烦劳您照顾侄子。
我的侄子,不就是他的儿子么?
可听懂这句话的明显不止我一人,丁勋也笑出了声来:“让长公主去关怀你的儿子吗?你不说本将还忘了……来人,把他们带上来!”
“他们”是谁?这几乎用不着猜了。
皇室倾颓
这是噩梦般的一夜。
我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身边堆满尸体,鲜血淌满脚下一方地的情形,可今夜如此,让我格外心凉。
父子不能相保,手足不能相保,君臣不能相保,主仆不能相保——本应心手一体的人,却尽数反目为仇。
我知道他们带上来的那个女人是汀芷,可是她还哪儿有一分当年的影子?原本一张皓月般白皙圆润的面庞,现下已经瘦出了下巴颏儿,肤色也是憔悴的蜡黄,而当年的楚腰风流,也尽数转为了臃肿笨拙……
我知她过得不易,却仍不敢相信这几年岁月会把这个女人摧残到这种地步。
如果她望向冬珉的眼神没有显露出那么一丝难掩的哀婉缠绵,我一定不敢相信她是汀芷!
而她身边的那个孩子瑟缩着抓紧母亲的裙角,明显是被这一室的死人和鲜血惊住了。
我原本以为这个孩子可以少受皇室影响了,看来是我想错……他身上流着延氏的血,就一定要面对成者王侯败者贼的宿命,面对鲜血,面对屠杀,面对未知的劫数。
可他还那么小,和至琰一个年纪,这就要死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我抢在丁勋开口前问出,只想让气氛稍微缓和一下——既然这个孩子马上就要死了,我可不可以尽力让他走之前更安详些?便是他父亲万般不对,究竟是我哥哥,孩子,到底也是无辜的。
他却瑟缩着不答话,直到做母亲的略有焦急地拧了他的手一把:“块告诉姑母啊。”
“她……是姑母?”那孩子仰起脸,望向汀芷,想是不能相信她的话。
“是,本宫就是你的姑母……他是你的父皇。还不愿意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他们两个进来后,我紧张的心情反而纾解了不少,此时竟敢迈步走到他们身边,蹲下身子,对那个惊恐的孩子露出一个尽可能平静的笑容。
他似乎稍稍放下了心,对着一身血污却怔怔望着他们母子俩的冬珉咧嘴一笑:“我叫荼儿。”
可是,在我平静的笑容下面,悲伤、惶恐和愤怒已经主宰了我的整个心灵。我知道,大延皇室马上就要不存在了。随着哥哥、汀芷和荼儿的死,曾经兴盛的延氏就只剩下了我和至琰。就算再加上不知所踪的琼月,也不过三个人,如何斗得过虎视眈眈手握重兵的将军?
“荼儿……”冬珉那边却喃喃念出这个名字,随即伸出双臂:“来,乖孩子,来让父皇抱抱……”
荼儿犹疑地看了他一眼,汀芷推他一把,他才迈开步子,朝冬珉走了过去。可在他离冬珉还剩几步的时候,冬珉便等不及似的将他一把抢进了怀中。
我别过头去,不忍心看这么一幕。我也有自己的孩子,可我不知道今生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哪怕等待他们的是死亡,这合家团聚的一幕也依然幸福得我不敢看。
可即使这样,他们的私语仍然能在一片静寂中传到我耳中。
“父皇,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
“……因为没有人告诉朕你们还活着。”
“那现在我们回来了,能和父皇一起住在宫殿里吗?”
是同龄的孩子,他却显得比至琰要简单得多。生在皇室的孩子,哪怕再顺遂,终究有一份天生带来的可怜。
冬珉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回答他,声音里却有难掩的凄凉:“是,你们会和朕住在宫殿里……可那不再是这里……”
“那最好。”孩子似乎不能理解冬珉这话的含义:“这里有好多死人,我怕。”
我突觉心惊,悚然回头,正撞上冬珉那诡异而凄恻的笑容:“不要怕死人,活的人,比死的更可怕……你和父皇要住的宫殿里,都是死去的人,它在只有阴魂才能到达的地方……”
孩子惊慌的“为什么”,尚未完全出口便戛然而止,冬珉松了手,站起来,那孩子小小的身体软软地滑了下来。
——他的喉头,插着我那根金钗。
“反正他活不下去,朕不会让自己的骨血死在逆臣手里!”他脸上的神情几乎堪称悲壮,可我却心神恍惚,撕裂般的剧痛,从心底泛上来。
理智告诉我他没有做错,延氏皇族,怎么可以死在逆臣手中?那还不如自己了断——但这孩子还不懂,于是死在父亲手里就是最好的结束。
可是情感上,我却很难接受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这件事。分明刚才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小男孩,一霎间就成了一具尸体,这样的转变谁受得了?
与刚才的安静不同,此时的宫室里几乎是被恐惧笼罩的巨大静默。直到汀芷尖锐而凶厉的哭喊声传来:“你干了什么!”
她居然能推开那几个拉着她的士兵,猛扑到孩子小小的尸体上,只是干嚎却没有眼泪,声音凄厉得几乎和野兽的嘶叫没两样。
可冬珉依然镇定,他面上还溅着血,那笑容分外诡异:“别哭了。今天谁都逃不过一死,你马上就要去陪荼儿了,还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死之前能陪着朕,你不愿意吗?原本……随皇帝下葬,可是只有皇后才能享受的殊荣。若不是如此,你怎么可能有机会随朕去?”
汀芷果然止住了哭声,抬起头,她眼里终于有了泪光,可不正常的是——她也笑了。
绝望和崩溃的气息充满宫室,连丁勋的脸色,也由意气满满化作了惊愕恐惧。
谁都没有料到冬珉会有这样的抉择吧。
汀芷站起身来,捡起那把长剑,凄然一笑,我正要阻止她自戕,她却将那长剑捅向了冬珉。
谁能想到她这样做?我原以为冬珉在劫难逃,却没想到他后退一步,避过锋刃,竟夺过了长剑。
原来不是要杀冬珉,而是要把剑给他么?冬珉拿到剑后也并未伤汀芷,反倒直击丁勋。
他方才刺杀宫女干净利落,可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心意激荡,刺向丁勋的一剑已不再有方才的风雷之势。
丁勋躲过去了,可他自己却被几名士兵伸出的戈矛戳透了身体。
血液,带着微笑的泡沫从他口中涌出。他竭力回头,是想看到汀芷么?可他的脖颈已经转不动了啊。
汀芷一声凄恻的“皇上”,也唤不回他眼中的半分光亮。
“你们满意了?”我听得出自己声音中因愤怒而难抑的颤抖:“他们死了,除了至琰谁都不能继承皇位了,你们满意了?”
“她——”惊魂方定的丁勋却又抬起了手指,指向汀芷:“她也得死。”
“如果本宫不同意呢?”我逼视他的眼睛:“父皇是让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