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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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的半边脸颊被打湿了。她性子再软,也不愿意这般纠缠不清,才想要推开他,他倒先放开手,低低道:“姑娘,咱们走吧。”
她的心突突乱跳,一时无语,忙迈步往前。
李俊紧随在后,看着地面上拉得长长的纤细影子,心底的哀凉一分冷似一分。
☆、第十八章 纸鸢
第二日,当嬴湄顶着黑眼圈起床时,管强告诉她,说李俊已经离开。嬴湄觉得蹊跷,便仔细询问。原来,在她遭软禁的当天,有个叫明四的人找到李俊,说是要带他远走高飞。李俊则以身子还未康复为由,直拖到今晨才动身。
嬴湄听罢,心下有些感动,也有些怃然:他蹭蹭磨磨,等的是她呀。
——也好,就这么走了,她和他之间最终会消弥无痕,再不是对方的牵绊。其实,他未必就如她想象的那般可怜,不是还有个明四陪着他么?
因之,嬴湄丢开这事,吩咐管强收拾东西,算还房钱,也赶在这一日离开晋国。
半道上,他们碰到一伙晋兵在抢夺女子。那些女子又哭又喊,甚是可怜。嬴湄究竟心肠过热,又兼年少气胜,不由得犯了好管闲事的毛病。她催马上前,亮出司马炎的腰牌。偏生那些晋兵目不识丁,哪里认得牌上的字,不但不买帐,反调戏到她头上。
嬴湄气得七窍生烟,管强等人亦满心愤恨,遂一拥而上。两边的人皆瞋目怒视,眼看着就要兵戎相见。后来了个校尉,识得些字,看清令牌乃太子御赐,忙喝斥手下,又诚惶诚恐的致歉。嬴湄也不想闹大,只要他们放了那几个可怜的女子。
因怕这些女子再受骚扰,嬴湄便护送她们返回故乡。一路行来,这些姑娘自透底细。原来,她们都是被石凯强占为奴的民女。嬴湄也不点破自己就是扳倒石凯之人,只问她们为何耽搁到今日才起程。姑娘们道,她们虽在金谷园内充作歌伎,然并不朝打暮骂,皆因一个叫绿珠的女子护着。这绿珠生得美艳无双,能歌善舞,喜弄管弦,最得石凯宠爱,故在石凯被处死的那天,自坠楼而死。她们感激她生前的种种照顾,便多留了几日,在波阳为她料丧守灵。
说到这里,众人又指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说她乃绿珠的真传弟子,吹得一手好笛。嬴湄观那女娃,但见她眸如点漆,眉若笔画,十足的美人胚子。她心下怜惜,问其姓名,方知其姓宋名纬。因母亲之故,嬴湄颇知音律,这会又起了兴头,便请宋纬吹奏一曲。
宋纬含羞带怯的吹了一支《女儿怨》。这曲子幽怨哀凄,原是叹息女儿家误落风尘,任人践踏;欲觅良人,却因身份卑微而遭人厌弃。旁的姑娘心有戚戚,一边拭擦眼泪,一边和音而歌:
“娉婷姑娘好年华,却如风絮飘天涯。
非是吾等爱风尘,胭脂粉里误人家。
花钿委地强欢笑,歌舞风流把泪洒。
何树撑天可相依,奴愿伴郎走天下。”
曲本哀怨,歌更凄惨,嬴湄听得好不扫兴。她转头看那宋纬,但见小女娃泪挂两行,不免倍感震惊。暗想这么点大的孩子,何以如此老成?莫非,她已遭石凯毒手?又或是早晚跟在绿珠身边,被欢场卖笑荼毒了心性?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悲了!
嬴湄到底不平,便自宋纬手里拿过笛子,举到嘴边,将方才的曲调再吹一遍。她不过是稍稍改了几处旋律,那哀哀切切的《女儿怨》顿然曲调悠扬高渺,透出傲岸不屈的格调。
一曲吹罢,她放声而歌:
“风流不独男儿郎,花开却比树更香。
渺渺广寒嫦娥女,寂寂夜里未必伤。
满把清辉洒天下,定叫恶人遁地忙。
浑浊乾坤由此转,皎洁明月自芬芳!”
嬴湄的嗓子清脆透亮,又能拉到高处,直唱得人荡气回肠。姑娘们都诧异的看着她,觉得非(提供下载…)常迷惑:这样慷慨激昂的抱负,不是男人才有的志向么?难道他是在鼓励她们与男人一较高下?——这,这分明是异想天开嘛!
偏嬴湄又朗声道:“姐妹们,误落风尘不是你们的错。天下之大,总有安身立命的处所,可千万不要把一生的希望全寄托在男人身上。许多事,这会也说不清楚,日后姐妹们经历得多了,定会发觉,与其把命放在别人手里,莫若靠自己。”
姑娘们终究是听不明白,嬴湄也没有多作解释,只微微一笑,催促大家上路。之后又花了两天时间,她才将姑娘们送到父母身边。婉言谢过家长们的挽留,她飞马走鞭,星夜兼程,但求能早日回到父母身旁。
这一日,眼看着还有五十里路就可以到达边境,她心底高兴,行进的步伐不免有所缓慢。因阳光明媚,惠风和畅,一路上颇多晋人游春赏景,甚至还有不少妙龄女子在情郎的陪伴下放飞纸鸢。看着天上各色各样的纸鸢争奇斗艳,嬴湄心里生出莫名的惆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被剥夺了这样的乐趣?呵,这一回去,但得闲暇,定要邀上绯烟,赶着春天的尾巴,也放一回纸鸢。
三丈之外,一个着墨色长袍的男子倚马站立,好巧不巧,恰拦住她的去路。那人是如此的高大伟岸,又是如此的丰神俊朗,即便是不言不语,亦能敛尽旁人的目光。
这若不是姬玉,还能是谁?
嬴湄愣在原地,眼都不敢眨,生怕眼花。
看到心上人的视线终于对上自己,姬玉冷漠的脸有一丝松动,嘴角自然而然的浮出笑影。他从马背上取下一样东西,大步走来。
嬴湄听到自己的心击鼓般怦跳。她的眼眶湿润了:至上次分别后,她就再没有见过他;而她,居然是如此、如此的想念他!
“湄儿,虽然晚了两年,还是希望你能履行诺言,与我共放纸鸢。”
泪眼朦胧中,她看清他手上拿着一个蝴蝶形状的纸鸢。剎那,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将她的胸腔塞得满满的。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簌簌而落。
那是魏瑞祥十一年春,为驱逐强秦,魏军将士皆疲于奔命。鏖战归来,嬴湄尾随在父亲身后,望着天边的晚霞,闻听北回的大雁放声鸣叫,她不禁悄然叹息:“春日渐浓,风光正好。可惜身处沙场,那纸鸢是放不了啦。”
那时,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料来不会被旁人听到,谁想一回眸,却见姬玉已挤到身旁。初时,他只是若有所思,仿佛无知无觉,可在大家纷纷下马时,他忽然急步走到她跟前,低低道:“姑娘,改日请陪我放纸鸢,望万勿推辞。”
嬴湄愣住,回过神后,很不以为然。这放纸鸢,追春思,不过是女儿家倾心的游戏,他一介武夫,打仗才是正事,哪里就真能抽出空来?分明安慰之词耳。果然,此后姬玉独当一面,白日里二人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共放纸鸢的约定只能不了了之。再之后,祸事接踵而来,她和他虽身处一地,心却生生隔在银河两端——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别哭,再哭就成花猫脸了。”姬玉的声音异常温柔,他扶她下马的时候,手自然而然的抚上她的脸,轻轻揩拭。嬴湄大为羞窘,忙偏开身子,自己掏出手绢乱抹一把。再抬头时,姬玉已大大方方的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姑娘,肯否赏光陪小生呢?”
她被逗乐了,“噗哧”一声笑出来。
他高举着纸鸢,亦笑岑岑道:“湄儿,春日苦短,可不要虚耗光阴。来,快跑。”
她重重点了一下头,依言拉起缠在纸鸢上的棉线,朝另一个方向奔去。那会,春风吹拂,撩得她的粉红衣袂上下翻飞,竟比花丛中飞舞的蝴蝶更加翩跹。姬玉目不转睛的看着,墨玉般的眸子里满是溺爱。随后,他放开手,纸鸢高高的窜到半空,招摇飘然。他大笑着朝她奔去,与她快乐的追逐戏谑。
管强及他带来的一干护卫,皆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嬴湄年少,贪玩尚可理解;可这姬大公子手执重权,怎的也如孩童般兴奋?
姬玉爽爽朗朗,根本不理会任何目光,直待嬴湄跑累了,才收住脚步,与她席地共坐。一绺头发自她的鬓角散落,淘气的遮住他的视线,他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觉得痒痒,才抬眼,便听到他低缓的声音:“湄儿,若你也愿意,今年冬至,我就来望乡求聘,你看可好?”
嬴湄倏然飞红了脸,声如蚊吶:“为什么?”
姬玉长长的叹了口气,将她揽入胸怀:“我的心,你是知道的。你的心,我也是知道的。湄儿,我并不是要拘禁你在身边,只想让你有个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说实话,以你之才,加以时日,便是丞相也做得。要你作我妻房,跟在我身后运筹帷幄,倒是委曲了你。但你知道,这个乾坤不公道,它可以任由男人挥斥方遒,却不许女儿抛头露面。你明明有抱负,亦有能耐,却不得不困于偏僻山庄,为生计而奔忙。好在魏国并未朽烂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这一年多来,我尽力而为,局面稍有改变。湄儿,若你不嫌弃我弩钝,咱们同心协力,定能使国家富庶,百姓安乐。之后,咱们功成身退,可以如张良,也可以如范蠡,泛舟碧波,相忘于江湖。湄儿,你说好不好?”
“经你这么一说,将来的日子可真是美得像画一般……”嬴湄的脸上现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她的目光飘向远处,声音也有些悠然,“你就是为这事,专程赶来晋国?”
姬玉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眼,坦荡得没有一点杂质。
嬴湄的心一热,腹内已是千起百回。
她自幼熟读经史子集,精通各派思想,知道人有高雅与庸俗之分。所谓高雅风流,便是明明活在红尘中,却要时时标榜自己厌恶富贵权势,坚持举世浑浊而我独清——不管是沽名钓誉还是真有其事,只要你放浪形骸,藐视权贵,便足以惊世骇俗,赢得风流清誉,甚至名垂千古。可惜,虽有良师指点,她却遗憾的发现,但凡还吃着五谷杂粮,还行走于喧嚣世间,她的血便冷却不下,心也超脱不起。结果,她只能流于庸俗。实实在在的,她就有一颗入世的心。她才自精明,她侠肝义胆,不在任何处逊于男子!可她扭不过世俗观念,任再怎么精熟韬略、胸怀天下,她终究只是女子!
她常为此遗憾和不平。然不甘心也罢,无奈也好,除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小试锋芒,余的只能是蹉跎岁月。
眼前的男子是懂她的。除第一次见面因世俗偏见曾略有恶感外,之后的岁月里,他没有哪一次不与她心心相印。就是当初话别,他亦在她耳边慎重盟誓,承诺要给她打下一个广阔的天地。是的,她厌恶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但若那人是真的懂她,敬她,并为之百般营谋,且愿意将自身放于她之下,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那一刻,嬴湄脉脉含情,又是欣慰,又是欢喜。
看着心上人红润满腮,丽若朝霞,姬玉由不得心旌摇摇。他低下头,下巴搁在她发上轻轻摩挲:“湄儿,我姑母是难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