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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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禾已经缓缓阖上双眸,往水下沉去,心里一惊:文禾!你不可以就这么抛下我!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抓紧镜沿,双腿一蹬,冲向他怀中,将镜抵在我们身体之间。在水声混了嘈杂干扰之音环袭而来的霎那,我冻僵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腰。胸肺疼痛难忍,而水已经进入了我的鼻腔、口腔、气管……它那么冷,冷得完全没有温度,文禾,就跟你的身体一样。……文禾,我们,还回得了家么?
第三卷 殇之卷 第十一章 嘉定
我不确定我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的。就像我不确定我是已经挂了还是活着的。
我头顶上是蓝印花布帐子,身上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薄被,身下是一层不算柔软的褥子。
赌一百块,我认为自己还活着。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阳光射进来,强烈而炽热。搞错了吧,现在可是三月,为何会有这种夏日的味道呢?
一个身影径直来到我面前:“呀,你醒了?我去给你端饭来,你都两天没醒没吃了。”说罢一晃走了。
我只觉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咬着牙试了两三次才爬起来,借着透过窗格的日光打量这间屋子。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卧室,我睡的床,旁边盥洗盆架,衣架,室内还有薰笼卧榻、厢奁书灯种种。我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显然是有人清洗整理过了。我坐在床上发了一分钟的呆,终于回想起之前的事情。立刻跳起来穿上外衣,往门外奔,差点跟正往里奔的一个男人撞满怀。
“姑娘!你慢些……”这中年男子赶紧后退一步让道。
我逆光看着他的脸:“请问,这是哪里?”
他回答:“嘉定。”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很不确定答案。
“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前天开门时候,就突然发现有人浑身湿透倒在我家门口,怎么都叫不醒,赶紧叫了郎中给医治,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他礼貌而温和地笑道。
“倒在你家门口的是几个人?”我急忙问。
“是两个。还有一位公子,在西厢房。”他回答。“他身上有伤,怕是不是从扬州或什么地方过来的?”
“他还好么?我要见他。”我恳求道。
“那可不行。”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突然自男人背后响起,“除非…………你先吃饭。”
走上前来的女子约莫三十多岁。凤眼卧眉,布襦裙。自有一番成熟和英气。她进屋来把托盘往桌上一放:“他好好地。不过你得先吃饭,不然不许看你小相公。”
“哎?”我郁闷地望着她。什么小相公!
“不是相公是什么?急成这样。炫。书。网。提。供。下。载别告诉我他是你哥,你俩明明是夫妻相不是兄妹相。”她把筷子塞进我手里,“早点吃完早点去看他。”我无语。那中年男子含笑离去,这位大姐盯着我把米粥素菜都扒拉下肚。方才说:“能吃饱么?郎中说你这会子不能吃米饭,用点粥养胃好些。”
我擦擦嘴点头:“饱了,多谢大姐。现在,我能去看他了吗?”
“嗯,你跟我来吧。”她把空碗碟放回去,端起托盘往门外走。
我跟着她走进旁边一间屋子里。院子很小,这屋子离我睡的那间也不过三丈而已。
我进门便看到床上躺着的文禾。他仍然闭着眼睛,面上血色微薄。我觉得腿弯有点发抖,挪过去坐在床畔。摸摸他地脸。
“他睡得很沉吧。流了很多血,胸口有铁砂,郎中花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好伤口。好在没伤到脏器,养上一个月应该可以恢复不少。”刚才的中年男子又进来了。走到床边。伸手从文禾枕头底下摸出那面镜,“你们出现地时候。还有这么一个东西。这镜子是不是信物?我看他抓得那么紧。”
“他抓得紧?”他老先生都丧失意识了,明明是我抓得紧好不好?
“唔。他一手紧紧拉着你,另手紧紧抓着这镜子。”他比划了一下,“衣服上全是血啊。”
我的手伸到薄被底下,握住他带有凉意的手。文禾……
“淳耀,小虎回来了……”方才那女子出去了一下,又进来,支支吾吾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男人问。
“他……”女子吸了口气说,“他剃发了。”男人怔了怔,然后冷淡地说:“知道了。给他发两个月月钱,然后让他走。”
“小虎并不算是咱们家里的杂役,他是我父亲派来帮几个月忙就回松江去的,淳耀,他也是被人按住才剃了头发啊。”女子略低了声音求情道。
“不论何故。我宅里人但凡有剃发地,一律赶出去,你不要再说了。”男人回过头来,看着文禾的睡的脸。那女子只好叹了口气,出去了。
剃发?我心里一阵疑惑,然后问道:“敢问足下,今日是何期?”
“姑娘,连这都忘记了?你是不是忘了过去事情?我再叫郎中来看看好不好?”他微皱眉头地看着我。
“不,我只是不肯定时间,请告诉我。”我说。“大明弘光元年六月二十八。”他把“大明弘光”四个字咬得分外紧。
果然。我恍然明白了方才他们的对话。这是公元一六四五年的夏天,是剃发易服令正式颁布的执行期。我方才一度没有疑问,是因为这男人仍是明人束发,并未改留金钱鼠尾。方才那女子喊他淳耀,淳耀……我脑海里对这个人名似乎有些印象又不十分清晰,思忖了半天,突然唤出:“……黄淳耀?!”
“嗯?姑娘知道在下姓名,可是内子方才告知的?”他问。
“呃……请问,您可认识松江陈子龙么?”我想了想,还是松江最近了。
“可不敢当,姑娘,我虚长你些岁数,你称我兄即可。那大樽先生乃一代名士,官至兵科给事中,为大明忠事,谁人不知?”男人微笑道,“只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以及这位公子……”
“小女子宋璎珞,与夫君自南京往此,路遇清军,不得以水路逃遁,莫名至此,多谢黄兄收留!”我起身行礼拜谢。文禾的名字,我看还是先别说比较好。
“客气了,不必多礼。”他颔首道,“闻宋姑娘方才言,你们是认识陈子龙的?你们可知道,他目前就在嘉定。”
“当真?”只是,现在合适见面吗?我不知道,我和文禾借镜离开崇祯八年之后地日子是什么样的,别人如何定论我们。
黄淳耀似乎看出了我脸上的犹豫不决,说道:“他应该还要待两日,等这公子再好些可以下地了你们再见也不迟。这两天你们都好好养养吧,不过切记告诉公子不要出门。外面抓男人便剃头,乱得很。”
我点点头:“由此,多谢黄兄了。”
“内子姓沈,有何需要告诉她就是了,家宅里地事情都是她管的。在下还有些事,先失陪了。”他拱拱手,道别出去了。
我出神地看着他离去地背影。黄淳耀,嘉定名垂青史地民族英雄。他还有个弟弟叫黄渊耀,同为义士。如今已然是弘光元年,是清人已经入主中原的时代。既然剃发易服令已经开始执行,那就是说,清兵已下江南,嘉定城快不保了。我要赶紧跟文禾离开此地才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摸着文禾松松地指尖,低低唤他:“文禾,文禾……你快些醒来,我们要离开这儿,时间多么紧迫。你可能听到我?”
他仍沉沉睡着,不回答。我轻轻伏在他侧面,抚开他额边碎发,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上,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气息轻喷在我面前,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寻那气息的来源,却不期然被一双温暖而干燥的大手握住了。我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文禾略显虚弱的微笑。他已然坐起在床上,而我却趴在被窝里。
“文禾,你醒了!”我挣开他的手,欣喜地捧着他的脸,“你还好么?还疼么?”
他摇摇头,不甚有底气地说:“好多了。我到这里以后醒过一次了,不过时间不久。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何时何地?”
我定了定神,把从黄淳耀那里获知的一切和我的回答复制给他。文禾听完思索了一刻,说:“今天是六月二十八,也就是说,没有几天清军就要过来了。”
“我想我们可以跟陈子龙去松江,毕竟……好歹松江也会比嘉定要强些。只是,我们可以见他吗?”我为难地说。
“我想对他们来说,我们当时是已经死了。”文禾淡淡回答,“不过没有真正的目击者,我们也可以说自己没死。问题是,如何解释这十年我们的行踪,以及如何解释……”他摸摸我的脸,“十年容颜不改。”
我泄气了:“这没法解释。我们若活下来,怎么可能消失不出?又怎么可能不老?”
“这是一个方面的问题,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珞儿。”他自枕头底下摸出魔镜,“我上次醒来的时候之所以没有细问黄淳耀此时此地详情,是因为我在为它犯难。”
“怎么了?”
他把镜递给我:“我发现,它好像是不能用了。”
第三卷 殇之卷 第十二章 剃发
“它坏了吗?”我接过镜子反复查看,“并没有破啊。”
“没有破。但是那玉簧好像有问题了,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想,也许是因为水,我从没有用这镜子沾过水。只有一次是在你时代,不了解情况被洒水车喷到了,但是它也没有湿里面。偃师未说过它怕水。”文禾脸色凝重。
“我们回不去了,文禾。”我咬着嘴唇,巴巴地看着他。
“我们好好想办法,既然没破,应该就没实质的损坏,别怕。”他抬手揉揉我的头,宽慰道。
“那么,等你好些,我们就先离开嘉定吧。”我看着他胸口,说。
“好。”他把镜塞回枕下,回答。
文禾对黄氏夫妇称他与我乃长洲人。自称姓文名殇,南京、长洲陷落后与我一路流离到此,投亲却发现亲人不在此地了。又路遇盗凫水而逃,筋疲力尽昏于此。
黄淳耀与其妻沈氏有一个小儿子,乳名亭儿,也有一双晶澈眸子,让我想起夏完淳。小夏给的羊骨拐我放在随身的荷包里,可是颠沛中遗落得只剩了一颗。
那黄淳耀本是崇祯年间进士,但是没有获得官职,朝廷供养是有的,但是也就能维持一家三口的营生罢了,如今满清入主,他连供养也无,只能靠字画教书换些食用。小虎被打发走以后,许多杂事都要沈氏自己做了。这一点上的男尊女卑令我十分痛恨,可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也不好发表意见,只能帮着沈氏一起做事。等文禾的伤继续好转一家三口加上我们两张嘴地饭食,使得沈氏不得不愈发精打细算。但这夫妇俩完全没有不满和抱怨,整日里仍是乐呵呵的。反倒让我们觉得更不安。第二日我把原本身上的首饰都取下,想趁着沈氏去买菜地空隙到当铺换些银两。
走在街上。一时间感到别扭极了。街景仍是江南风物,虽有些凋敝但也没有什么特别,那些商铺客栈、茶楼酒肆也都还在。。。我走了几步之后才恍然大悟我的别扭感来源于哪里。这街上许多地男子都穿上了马褂,还留了金钱鼠尾。原本所有男子都穿宽松垂逸的直裾直缀和圆领衫,现在掺杂了一些半身筒状的无领盘扣马褂。露着秃秃的脖子;而原本细细梳就的发髻,如今成了大半秃瓢,只在脑后中央留直径不过寸余地一块头发,编成辫子。在大明待了许久,突然看见这等人在面前走来走去,感觉自己仿佛到了天顶星一样。我忍着心里的不爽,一边找当铺,一边自我催眠:他们在拍电视剧,辫子戏。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