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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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年来波折不断,我累了,不想恨了,也不想怨了。当年尚且没有勇气,现在更不再有了。”
“颜颜……”奕槿脸色阴晴不定,如夏日阵雨后的天气,复杂地变幻着。
“很多很多事,再怎么都回不去了。而我此生此世都不会离开皇宫,就算是我欠着你的罢。”
我起身向后颤颤地退了一步,朝他遥遥地伸出手,他像受到某种蛊惑般,似乎想要触碰我的指尖。
我却是骤然收手,右手箍住左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腕上的镯子狠狠地拂落。奕槿一时间如中魔障,他怔怔地看着我,惊愕的眼神中汹涌地翻滚出无数的往昔,眼前的这一幕竟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十二年前,在祟华殿上,我就是这样掷碎凤来仪,身后迤逦地拖着一袭嫣红嫁衣,绝然离去。
倾世绝尘的容颜,随着蜿蜒十里的迎亲队列,最终湮没在滚滚北望的风尘中。
我回首莞尔,那一笑间一如当年,三分清拗倔强,三分凄冷孤艳,三分娇妩怜楚,还有一分泠泠流转的勾魂摄魄,每一分都被拿捏得分寸极准。
那样的神色,委实像极了十六岁时的颜卿。
难怪奕槿看得异常怔忪,仿佛就是当年的情形再次重现,脑海中的往日回忆被铺天盖地勾起。只是我手上的镯子已经不是凤来仪了,凤来仪早就遗失,想想也觉得可叹,奕槿将它给了我三次,却一次都不曾留住我,如今被我拂落在地上的镯子,经过精心挑选,稍稍类似于凤来仪,镯身略阔,两头却没有镶嵌祖母绿宝石。不过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人也不是旧日的两个人了。
走到今日这一步,无论是谁都没有退路了。
雕花长窗中漏进幽昧蒙迷的月光,将我纤弱单薄的身影拖得极长,极长,如细而坚韧的蚕丝般缠绕在他的身上。一步,他没有唤住我,二步,还是没有,三步……我默默数着,我走得极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恍惚记起奕槿曾说过,当年在祟华殿上没能留住我,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那么现在呢?
终于,我感到手臂猛然一紧,已是被人从身后拽住。
那一瞬,我们之间,磅礴湍急的时光之河仿佛霎时凝固住了。我与他谁都一动不动,这样僵持着,十多年的岁月,就在他握住我手臂的罅隙间,沛不可当地流逝过去。
我恓恓回眸,羽睫盈着泪珠颤如蝶翅,在转首时顺着脸颊滑落,带着无比灼热的温度,在心间烧出一道轨迹,在地上四溅如珍珠。我心神清明,这就是我要牢牢抓住的契机,唯有这么一瞬。
当眼泪流落的一刻,我的唇角漫出漠漠的一勾笑,容颜依然凄冷孤艳,而倔强和清拗却分崩离析,我捂住脸跪倒在地上,住由泪水沁出,双肩颤抖着,哀离的神色,愈加显得娇妩怜楚。
“当年你亲自来北郊行宫找我时,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不是不想争辩,不是不想挽回,而是彻彻底底的被一句‘你北上到底是找我,还是找他’的话伤到了,若不是心死如灰,我怎会舍得离开自幼生睦的故国,孤身去那漠北蛮荒之地?”
我迟迟未说出口,其实当年的绝意离开,不仅仅是为了奕槿的不信任,更多的是因为凤签,凤凰去已久,正当今日回,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我容忍了他被帝王的身份拘囿而无法给我全部的爱,也容忍了最好的姐妹与我共侍一夫的事实。可是当年,我唯独不能容忍是,他对我的感情不过源自凤签,他爱的只是为他命中衔来祥瑞的女子。
“颜颜,你……”奕槿声音微颤,似是被触动心肠,怅恨道:“你当年也真真要强,现在晓得后悔,为什么那时任何回转的余地都不给!”
我伏在他膝上,泪水如洪猛决堤,肆意流淌,连我自己都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泪。心口沉积的哀恸和郁结化作扯心撕肺的哭声,昏天黑地地哭着,像是要在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发泄中,榨干和耗竭体内的全部力气,仿佛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略微舒服一点,不知这样痛哭了多久,哭得五脏六腑都要锐利地痉挛起来,一股恶心而逼仄的感觉顺着肠子肌胃底翻滚而上,我死死地掐住嘴唇不让自己呕出来。
“颜颜,你真是命中注定要来折磨朕的。”奕槿看我的眼神迷离而痛惜,嘶哑的声音如被利锯来回割着,他道:“你要朕拿你怎么办?”
当初紫嫣到冰璃宫看我时,她在我面前一会闹得形似疯癫,一会又哭得肝肠寸断,我知道她在做戏,从心底里鄙薄她,可是如今我所做了,何尝不是做戏,跟她又有什么不同。
我俯首咳了一阵,方觉得整个人缓了过来,两侧鬓发蓬散凌乱,湿黏地紧贴着面庞。我抬起头时,他的脸近在咫尺,在前一刻释放出来的软弱和屈服如同破冰。
我凝住呼吸,好像浑身上下的毛孔尽数闭合了,从里到外都深深地屏住一口气,一鼓而上的力量,支撑着我扑上去抱住奕槿,几近疯狂地,低呜道:“我从未想过要折磨谁,若说我折磨你,你何尝就没有折磨过我?”
奕槿如遭雷击,看我的眼神是难言的震撼,一时竟狠不下心推开我。我趁着他未说出下面的话,眼底犹然含着清泪,无言地魅惑着。我抬首吻上他的唇,我的唇冰冷,他的唇亦是冰冷,看似浓情蜜意的辗转结台间,却始终冷得毫无一丝温度。突如其来的亲密拥吻,纠缠着越来越深,气息也是越来越急,仿佛要将彼此的呼吸都吞下去。
殿中明烛高烧,如洋洋暖阳般漾开一室的烛影摇红,意乱情迷中,是我主动引逗他的。我忘情了,他也忘情了,他伸出一只手托住我的后颈,令我的头微微仰着,炽热而柔和的舌温情地勾勒出我唇瓣的轮廓,舔着每一颗细白如玉的贝齿,再缓缓地探伸进去。转即又换作霸道而强势力道,爱极又像是恨极般,狠狠地碾压着我喉咙,追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他的吻沿着脸颊,脖子,一路蜿蜒地滑到清冽纤瘦的锁骨。
我极力克制着身体产生的本能的反抗,和从心底激涌而出的抵触之感,婉娩顺从地承受着,极尽地迎合着他。愔愔默然中,我自行解开腰间的佩带,伴着清脆的“玎琮”一声,雪色璎珞长珠的逶迤垂地。发髻松松乱,轻罗淡淡褪,露出雪嫩细腻如羊脂白玉的身体,柔若垂柳地颤颤着,仿佛春风中层层剥落的香瓣裹着一缕等待采撷的洁白玉蕊。
“颜颜……”奕槿将脸埋在我的脖颈间,沉闷地低吼道,他的手掌贴上袒露的肌肤有粗糙的不适。但我微微而笑,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吻着他高凸挺拔的眉峰,清妍而纯粹的神色,恍惚还是当年对情事懵懂而生涩的少女。他终于忍耐不住,揽紧我纤细而赤裸的腰身,猛地横抱起我,朝着二十四扇鲛纱帷幔隔开的寝殿走去。
锦绣暖帐内,氤氲着四季花卉馥郁的幽香,甜馨而靡艳的气息,一丝一丝地中人欲醉。身上极烫,仿佛满腔鲜血都在沸腾着,凝结成一树凄绝残艳的桃花,象征着毁灭和惨烈。而心却是一分一分地冷却下去,像是一尾附在阴暗幽深的池底的鱼,双腮和鳞片上的粘膜渐渐枯萎,最后僵死着与顽石化为一体。
颜倾天下 荆棘蒙笼路难行6
此后一连三日,我都在太极宫中,未出殿门一步。这日晨起,略略用过早膳,奕槿与朝臣在御书房商议政事去了,而我留在东偏殿中碌碌无聊着。
这时,听得外面有些动静,“索索”的声音地像跪地时衣料在摩挲,纷纷朝来人行礼,听到守门的内监高呼了声“娘娘……”,那急切的声音像是要阻止。
“退下!”忽听见盛气凌人的喝声,那内监底下的话就全咽回了肠子里。转眼间,那人就已经迈步进来。
我漫目看去,含着一缕澹然的神色,我倒要看看胆敢闯进来的人是谁。此时,殿中走近一名韶容秀婉女子,眉目如画,削肩柳腰,行走间意态娉娉袅袅,正是灵犀。我端然坐着,而她乍一看到我,神色略略惊愕。
我微微一笑,难怪她是这般反应,宸妃不是被禁足冰璃宫么?怎会忽然出现在皇上的御殿中。
灵犀在看着我的同时,我也是含着一丝漠漠的笑打量着她,有段日子不见,她容颜如昔,至灵至性的眉目间透出一分超逸和清粹,一张脸皎皎如明玉,宛若九玄仙娥临世。
她能在太极宫中我不奇 怪{炫;书;网,奇 怪{炫;书;网的是她今日的穿着,并不是平日妃子的打扮,青丝松松地绾作太虚髻,一身银灰色道袍,银线疏疏地勾勒出五茎莲花的轮廓,流闪着清泠微弱的光泽,哪里有半分宫妃的样子。
灵犀虽师承清虚子,但毕竟是帝妃,这里到底是皇宫,不是皇家道观,她深宫中身着道袍,此举出格,就连当年丰熙先帝的薛贵妃都不曾如此大胆。
我心中闪过讶异,脸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灵犀到底是机敏之人,她的眼光在我脸上轻飘飘地一抡,合宜笑着,换做平日里嘘寒问暖地温厚口气:“宸妃姐姐气色很好,可是身体大安了?”
我仅是含笑看她,还是端然坐着的姿态,对于她的殷勤,我也不回礼。
我今日的装扮与往日不同,外罩着银红色风翎绛绡单衣,红绡抹胸刺绣牡丹春晓,底下柔软的红绉纱群裾垂落,恍若逶迤着一袭明艳的流霞,轻曼如云地堆在脚边,双足未着丝履,裹在层层娇红软纱中,愈加衬得肤色明净,莹白如玉。
我向来穿惯了清素,甚少穿这般艳丽的颜色。浓烈如火、嫣然如血的红色,也只有这样的气势才能压得住她。
“承蒙夫人挂念,本宫的身体确实好多了。”我淡淡道,语调生疏,任谁都听得出来。每个见到我的人,都会惊讶于我气色的好转,自然灵犀也不例外。
我手前正好放着一面小靶镜,拿起一看,镜中人依然还是旧日的眉目,但脸色一扫往日的苍白和晦暗,双靥温腻,如春风玉露中初绽的桃瓣,漾漾透山一抹娇妍含苞的嫣粉,双眉涵烟,秋水明眸,就连往日消瘦得尖如锥子的下颚亦是腴润些,整个人焕发出神采奕奕。从前缠绵病榻的颜卿,其楚楚之态令人犹然而生怜惜。而现在,这般惊心动魄的倾世之美,何止能惹了一个男人的怜,更能乱了他的意,惑了他的情。
灵犀顾自浅笑,似是感慨道:“世人都说浣昭夫人容颜殊美,唯嘉瑞公主及琅嬛……方可相较”她说到“琅嬛”的时候略顿了一下,佯作不经意地含糊带了过去,接着道:“但浣昭夫人美名盛传之时,婉辞犹是无知孩童,无缘得见,今日见宸妃姐姐,亦可窥见夫人当年是何等的倾世之容。”
我赤足而立,东偏殿中地铺蓝田暖玉,温润酥痒的触感顺着脚心一点点蔓延上来。我悠悠道:“莫说倾城,倾国,倾世,何见这世间,这一国,这一城真的能为容颜而倾,倾倒的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人心,而这人心又是最反复无常。”
灵犀姗姗而言道:“姐姐高见……”
我闻言挑唇而笑,看似无意地瞥过她身上的道袍,道:“夫人既然要做世外之人,又何须拘泥于俗尘的称呼?”
灵犀自然听得出我的言下之意,索性不再一味地套热乎,莲步轻移,走近几步道:“娘娘这几日来既然同皇上朝夕相伴着,可是和好如初了?”
“和好如初?”我重复着一遍,如同玩味般道:“到底是不是‘和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