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度几回幽-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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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按你说的方子服了,感觉可好些?依我看,还是请大夫来的稳妥些。”仲五端了几样小菜,一碗清粥放到桌上,转身问卧病在床的青年。
“不碍事。”青年的脸色略显病态的苍白,蹙着眉有些艰难地起身。只着一件单衣,身形瘦削,突兀的肩胛骨锋利的似乎能割破衣服。
仲五赶忙过来扶住,取下旁边随意搁着的外衫给他裹上:〃天越来越凉了,更该注意身子,换件厚些的里衣才是。”
青年略微点点头,一双手瘦的青筋条条都清清楚楚。面前的菜并没动几筷子,只把粥勉强喝完,便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吃的这样少,也难怪总是生病。”仲五担忧的叹口气:“这些年,你倒是药吃的比饭还多。”
青年嘴角动了动,似乎是要露出一个苦笑来:“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回首过去的二十七年岁月,靳徽大约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靳夫人本就有肺痨在身,又是早产,生下靳徽没多久就过世了。靳徽自打出了娘胎就是医馆的常客,真真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虽说这些年相较儿时已经算是有了些起色,但也是时好时坏没个准头。因此,要如父亲那样全心全意地投身到照顾茶楼的生意里去,对体弱多病的靳徽来讲,根本是天方夜谭一般。
“今天,茶楼还好吗?”靳徽淡淡的问。
“一向不错,你还是该专心养病才是。”仲五仔细为青年掖好被角,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上是毫不矫作的温柔神色。
仲五只是茶楼的一名茶点师傅,没有什么大的身份来头,也算不上英俊挺拔,更谈不上玉树临风,最多勉强称得上端正,是那种放进人群里都不容易找的出来的路人面孔。但是茶楼里没人不亲近他的——因为他最像过世的靳先生,亲和善意的微笑,宽容细致的个性,言语有时还带点幽默戏谑。十成十老实巴交的好人,相识的人无不这么说。
靳徽病的时候,也是他照顾的最多。仲五十九岁进的茶楼,只比靳徽大两岁,如今在茶楼十年,不仅手艺学得精湛,也早已将茶楼当成了家,将靳徽当做了自家亲人。
“那就好,”靳徽垂下眼帘,烛光下,青年疏朗俊逸的眉目因为略显病态更让人有种一触即碎的错觉:“多谢你了。”
仲五似乎有些无措,讷讷道:“言重了。”
〃不,这些年,多亏你照顾。〃靳徽低声道:“人说三十而立,为了茶楼生意,你到现在还没有妻儿相伴。真是对不住。”
回首过往岁月,仲五丝毫不觉得后悔。人说,十年踪迹十心年,然而仲五十年来却只有一心的。仲五是他的本名,只因父亲姓仲,又排行第五,庄家人没什么学问,就称了仲五。他进茶楼的契机依然是不能免俗的,少年家中贫苦,无钱念书又没什么本事,父亲病逝,兄长早就远走他乡不知踪迹,连下葬的钱也无,于是只好卖身葬父,遇到好心靳先生带自己进茶楼做伙计。看自己在烹饪方面又有些天分,便叫自己跟老茶点师傅学手艺,直到自己成为满城闻名,独当一面的茶点师傅。少年早就下定决心,要终身跟随靳家,报答靳先生如同再造的恩情,至死方休。
仲五早就知道,若论起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可以恍若云泥的。比如在自己拮据得连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的时候,却有人能够包下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为友人接风洗尘。然而那都是在见到名为靳徽的少年之前。
“老爷,老爷,少爷的病更坏了,”梳着丫髻的小童从后院跑出来慌张的说:“中午吃的一点粥全吐了不说,似乎发热也更厉害了。”
“小仲,快去城东济世医馆请林大夫来,要快。”中年人一向平和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焦急的神色:“阿澈阿喻先照顾着前面”说完就疾步迈向后院。
仲五来茶楼有一月了,却从来没有见过靳家的公子,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仲五脑中虽胡思乱想着,脚下却也是一步不停的。靳先生说要快,何况救人如救火,仲五出门叫了辆车就马不停蹄的往城东赶,几乎拉着林大夫就跑,一路由小童领着气喘吁吁地赶到后院东北角的阁楼,林老大夫的一把老骨头都险些给少年颠散架了。
茶楼的后面就是院子,伙计老板都住在这里。而东北角的阁楼是整座院里最僻静的,也很少有人来,对于刚进茶楼的仲五来说更是第一次进。阁楼的一楼是间书房,紫檀的书桌,花梨木的大椅,红木的书架一排排占了整间屋子的三分之二,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书桌后面墙壁上挂着的琴,数一数正好有十张,做工精致,雍容古朴,带的整个书房的气息都显得古意盎然,又似乎有些豪门旧影的错觉。来不及多打量就急急忙忙的上楼,楼上的卧房却素淡简单的很。一张和前厅一样的红木圆桌摆在外间,三张圆凳,看样子多半是饭桌。靠窗一侧摆了一张琴案,一张琴,一个样式古拙的香炉。屏风上是一幅泼墨山水,酣畅淋漓极有气势。绕过屏风,青色的帐子挽着,靳先生伏在床前,一张脸满是担忧,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床上躺着的人一袭白色的里衣,却是看不清面目。
仲五忍不住跟着林大夫上前几步,他想,住在这样一间屋里的人,该是什么样的神仙人品呢?要知道,以少年出身的穷乡僻壤,今天看到的无论是奢华还是古朴都是不能想象的。
床上的人初一入眼,脸色苍白,满是病容,仿佛是夏末的最后一支白莲,阳光下即将消逝的融雪,脆弱不堪偏偏又难掩满身光华。再细看下,眉眼轮廓疏朗俊逸,翩翩出尘,因病又透出些清秀文弱来,整个人说不出的好看,仲五甚至觉得所有曾经自己认为好看的人都加起来也及不上他一半。而再三望过去的时候,仲五的脑子里嗡嗡的响,他没读过多少书,想不出什么富丽的辞藻,只觉得,这人看着这样近,却又像是不能触摸的远,像是云?还是……还是云上的散仙?他摇摇头,竟是找不出个合适的形容来。
林大夫是江都城远近闻名的神医,诊完脉却也眉头紧蹙,只道是气血不足,先天体弱,肺气虚弱,脾胃不调,加之感染了风寒这才如此。开了药方,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在靳先生的再三恳求下,老大夫终是长叹了一声:“既然先生坚持,老朽便不得不坦言相告了,小公子……恐怕活不过三十岁。”
在场之人都如同被这晴天霹雳劈中一般动弹不得,事后都如同是约好了一般,谁都不再提起这件事。仲五自打那日起就总挂念着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少年,打听知道少年的病虽然有了些起色,但脸色依然苍白的厉害,吃的也很少,胃口一直不好。这天刚好厨房不太忙,仲五就包了些鲜肉虾仁馄饨,肉和虾仁都是拿靳先生发给伙计的月钱买的,手艺还是最近跟师傅新学的。出了锅撒上些煮好的新鲜芥菜,加上葱花,鲜香诱人,馋坏了厨房打杂的伙计厨娘。仲五拿食盒盛了,提到东北角的阁楼下,听闻小童说少爷午睡刚醒,却又踌躇起来要不要送上去。自己跟少年连认识都算不上,少年更是见都没见过自己,这样上去未免突兀,何况少年喜不喜欢吃馄饨自己都不知道……最后还是小童实在看不过去仲五犹犹豫豫的窝囊样子,毅然拉着他上了楼。
楼上传来若有似无的琴声,低低的细吟,像是一声声的哀叹。
琴案旁坐着的人披一件月白色的衫子,长发随意的拿带子束了,鬓角随着风微微飘动。一双手修长挺秀,好看的连最完美的艺术品都比之不如。仲五并不懂音律,然而那一双手流淌出来的琴音如同是涓涓的细流,清冽甘美,缓缓,缓缓流进他的心里面去,最终汇成一片浩瀚深静的海。
一曲完毕,少年抬起眼。西斜日光下清秀疏逸的容颜,如同江南的一蓑烟雨,春水凝碧远山重,芦影轻舟雨朦胧,缱绻温润里带些透骨生香的凉意。那双眼不悲不喜,无嗔无怒,沉静如幽谷碧涧,空灵如松下流泉,落落的仿佛是在俯瞰这一片与他无关的红尘往事。这样一双眸子映着粗布麻衣的仲五,仲五只觉得自惭形秽。
“我……我是厨房新来的伙计,听说……听说少爷胃口不好,做了……馄饨,不知道少爷……”仲五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磕磕绊绊,听得小童无比着急:“少爷中午吃得少,饿了吧,馄饨再不吃要冷了。”说完拿过依然呆愣在那边的仲五手上的食盒,端出了那碗馄饨来。
少年坐到桌前,用汤匙舀了一只送到嘴边,吃的很慢,仲五的一颗心也悬在汤匙里的那只馄饨上。少年咽下,眼睛里有些笑意:“很好吃,谢谢你。”
仿佛是空山行路,水流花开,喜悦得难以言表。
期年回首,往事如昨。他知道,自己的一颗心,从那时起,也就再没有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有些过于华丽,我认错……从第二章起,咱恢复正常了……大家多包涵吧……
☆、第三章
“阿徽,阿徽……”约莫三十上下的青年人一身上好的锦袍,走到茶楼里便叫。还是早上,没什么食客,打扫大堂的阿喻阿澈对望一眼,皱皱眉上前拦下:“表少爷,少爷病着呢,昨晚半夜才睡安稳的,有什么事晚些再说吧。”
“谁叫你们拦着我的,我有急事,要他快些出来。”锦袍青年说着就要往后院走,还是被硬生生拦下了。
“表少爷稍安勿躁,我这就去问问少爷,阿喻先伺候表少爷喝杯茶吧。”还是年长些的阿澈圆滑些,说着向锦衣青年一揖,疾步向后院走去。
阿喻对于哥哥阿澈给自己安排的差事很是不乐意,悻悻地往茶壶里倒了些茶叶,拿水泡了,滤了茶末,将茶水倒进茶杯里放在青年面前。
青年喝了一口,接着就全数吐了出来,剑眉倒竖怒道:“这是去年的陈茶吧,这是什么待客之道!”说完重重把杯子往桌上一摔,拂袖站起身就往后院去:“阿徽,阿徽……”阿喻要上前拦,却被大力推到了一边。
阿喻拍拍身上的土,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去赌场输光了,去妓院嫖空了口袋,要请客钱袋又空了——说到底就是没钱了要找弟弟帮忙。靳荣是靳徽伯伯的儿子,靳荣的父亲死得早,靳荣可以说是靳先生一手带大的。兄弟俩自小一同长大,除了长相略有些相似,性子简直称得上是千差万别。靳徽爱静,书桌琴案前可以静静地坐一整天;靳荣爱闹,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靳先生在两人幼时就送他们去城里的江南名家祝炳元处学琴,靳徽刚一摸琴就爱不释手,甚至于废寝忘食,靳荣却总想着溜到街上去玩,搞各种恶作剧惹得祝先生不住的跺脚叹气。后来靳荣大了,更是不像样,赌场妓院酒肆处处可见,吃喝嫖赌样样全能,靳先生几次祭出家法来也是事后照旧,一点长进都没有。七年前,靳荣看上了勾栏院里颇有姿色的一个小娘皮,一掷千金去捧去追,茶楼因此几个月入不敷出。最后竟还偷了银子赎了那女子出来,买了屋子养了起来。后来靳先生查出来的时候,俩人的孩子已经快出生了。这下折腾的靳先生大病了一场,病了没多久就过世了。死前立下遗嘱:茶楼归靳徽所有,靳荣搬出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