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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警世通言-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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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分付道:“岁底事忙,且过了新年,初十后面,我与你亲审个明白。”众人只

得都散了。金满回家,到抱着一个鬼胎,只恐秀童死了,到留秀童的爹娘伏侍儿

子,又请医人去调治,每日大酒大肉送去将息。那秀童的爹娘,兀自哭哭啼啼絮

絮咶々的不住。正是:

青龙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却说捕盗知得秀童的家属叫喊准了,十分着忙,商议道:“我等如此绷吊,

还不肯吐露真情,明日县堂上可知他不招的。若不招时,我辈私加吊拷,罪不能

免。”乃请城隍纸供于库中,香花灯烛,每日参拜祷告,夜间就同金令史在库里

歇宿,求一报应。金令史少不得又要破些慳在他们面上。到了除夜,知县把库逐

一盘过,交付新库吏掌管。金满已脱了干纪,只有失盗事未结,同着张阴捕向新

库吏说知:“原教张二哥在库里安歇。”那新库吏也是本县人,与金令史平昔相

好的,无不应允。是夜,金满备下三牲香纸,携到库中,拜献城隍老爷,就将福

物请新库吏和张二哥同酌。三杯以后,新库吏说家中事忙,到央金满替他照管,

自己要先别。金满为是大节夜,不敢强留。新库吏将厨柜等检看封锁,又将库门

锁钥付与金满,叫声“相扰”,自去了。金满又吃了几杯,也就起身,对张二哥

说:“今夜除夜,来早是新年,多吃几杯,做个灵梦,在下不得相陪了。”说罢,

将库门带上落了锁,带了钥匙自回。

张二哥被金满反锁在内,叹口气道:“这节夜,那一家不夫妇团圆,偏我晦

气,在这里替他们守库!”闷上心来,只顾自筛自饮,不觉酩酊大醉,和衣而寝。

睡至四更,梦见神道伸只靴脚踢他起来道:“银子有了,陈大寿将来放在厨柜顶

上葫芦内了。”张阴捕梦中惊觉,慌忙爬起来,向厨柜顶上摸个遍,那里有什么

葫芦。“难道神道也作弄人?还是我自己心神恍惚之故?”须臾之间,又睡去了。

梦里又听得神道说:“银子在葫芦里面,如何不取?”张阴捕惊醒,坐在床铺上,

听更鼓,恰好发擂。爬起来,推开窗子,微微有光。再向厨上下看时,并无些子

物事。欲要去报与金令史,库门却又锁着,只得又去睡了。少顷,听得外边人声

热闹,鼓乐喧阗,乃是知县出来同众官拜牌贺节,去文庙行香。天已将明,金满

已自将库门上钥匙交还新库吏了。新库吏开门进来,取红纸用印。张阴捕已是等

得不耐烦,急忙的戴了帽子,走出库来。恰好知县回县,在那里排衙公座。那金

满已是整整齐齐,穿着公服,同众令史站立在堂上,伺候作揖。张阴捕走近前把

他扯到旁边,说梦中神道,如此如此:“一连两次,甚是奇异,特来报你,你可

查县中有这陈大寿的名字否。”说罢,张阴捕自回家去不题。

却说金满是日参谒过了知县,又到库中城隍面前磕了四个头,回家吃了饭,

也不去拜年,只在县中稽查名姓,凡外郎、书手、皂快、门子及禁子、夜夫,曾

在县里走动的,无不查到,并无陈大寿名字。整整的忙了三日,常规年节酒,都

不曾吃得,气得面红腹胀,到去埋怨那张阴捕说谎。张阴捕道:“我是真梦,除

是神道哄我。”金满又想起前日召将之事,那天将下临,还没句实话相告,况梦

中之言,怎便有准?说罢,丢在一边去了。

又过了两日,是正月初五,苏州风俗,是日家家户户,祭献五路大神,谓之

烧利市。吃过了利市饭,方才出门做买卖。金满正在家中吃利市饭,忽见老门子

陆有恩来拜年,叫道:“金阿叔恭喜了!有利市酒,请我吃碗!”金令史道:

“兄弟,总是节物,不好特地来请得。今日来得极妙,且吃三杯。”即忙教嫂子

暖一壶酒,安排些见成鱼肉之类,与陆门子对酌。闲话中间,陆门子道:“金阿

叔,偷银子的贼有些门路么?”金满摇首:“那里有!”陆门子道:“要贼露,

问阴捕,你若多许阴捕几两银子,随你飞来贼,也替你访着了。”金满道:“我

也许过他二十两银子,只恨他没本事赚我的钱。”陆六子道:“假如今日有个人

缉访得贼人真信,来报你时,你还舍得这二十两银子么?”金满道:“怎么不肯?”

陆门子道:“金阿叔,你若真个把二十两银子与我,我就替你拿出贼来。”金满

道:“好兄弟,你果然如此,也教我明白了这桩官司,出脱了秀童。好兄弟,你

须是眼见的实,莫又做猜谜的话!”陆门子道:“我不是十分看得实,怎敢多口!”

金令史即忙脱下帽子,向髻上取下两钱重的一根金挖耳来,递与陆有恩道:“这

件小意思权为信物,追出赃来,莫说有馀,就是止剩得二十两,也都与你。”陆

有恩道:“不该要金阿叔的,今日是初五,也得做兄弟的发个利市。”陆有恩是

已冠的门子,就将挖耳插于网巾之内,教:“金阿叔且关了门,与你细讲!”金

满将大门闭了,两个促膝细谈。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陆有恩间壁住的,也是个门子,姓胡,名美,年十八岁,有个姐夫叫做

卢智高。那卢智高因死了老婆,就与小舅同住。这胡美生得齐整,多有人调戏他,

到也是个本分的小厮。自从父母双亡,全亏着姐姐拘管。一从姐姐死了,跟着姐

夫,便学不出好样,惯熟的是那七字经儿:赌钱、吃酒、养婆娘。去年腊月下旬,

陆门子一日出去了,浑家闻得间壁有斧凿之声,初次也不以为异。以后,但是陆

门子出去了,就听得他家关门,打得一片响。陆门子回家,就住了声。浑家到除

夜,与丈夫饮酒,说及此事,正不知凿什么东西。陆门子有心,过了初一,自初

二初三一连在家住两日,侧耳而听,寂然无声。到初四日假做出门往亲戚家拜节,

却远远站着,等间壁关门之后,悄地回来,藏在家里。果听得间壁槌凿之声,从

壁缝里张看,只见胡美与卢智高俱蹲在地下,胡美拿着一锭大银,卢智高将斧敲

那锭边下来。陆门子看在眼里,晚间与二人相遇问道:“你家常常錾凿什么东西?”

胡美面红不语。卢智高道:“祖上传下一块好铁条,要敲断打厨刀来用。”陆有

恩暗想道:“不是那话儿是什么!他两个那里来这元宝?”当夜留在肚里,次日

料得金令史在家烧利市,所以特地来报。

金满听了这席话,就同陆有恩来寻张二哥,不遇,其夜就留陆有恩过宿。明

日初六,起个早,又往张二哥家,并拉了四哥,共四个人,同到胡美家来。只见

门上落锁,没人在内。陆门子叫浑家出来问其缘故。浑家道:“昨日听见说要叫

船往杭州进香,今早双双出门。恰才去得,此时就开了船,也去不远。”四个人

飞星赶去,刚刚上驷马桥,只见小游船上的王溜儿,在桥堍下买酒籴米。令史们

时常叫他的船,都是相熟的,王溜儿道:“金相公今日起得好早!”金令史问道:

“溜儿,你赶早买酒籴米,往那里去?”溜儿道:“托赖揽个杭州的载,要去有

个把月生意。”金满拍着肩问:“是谁?”王溜儿附耳低言道:“是胡门官同他

姓卢的亲眷合叫的船。”金满道:“如今他二人可在船里?”王溜儿道:“那卢

家在船里,胡舍还在岸上接婊子未来。”张阴捕听说,一索先把王溜儿扣住。溜

儿道:“我得何罪?”金满道:“不干你事,只要你引我到船上就放你。”溜儿

连买的酒籴的米,都寄在店上,引着四个人下桥来,八只手准备拿贼。这正是:

闲时不学好,今日悔应迟。

却说卢智高在船中,靠着栏干,眼盼盼望那胡美接表子下来同乐。却一眼瞧

见金令史,又见王溜儿颈上麻绳带着,心头跳动,料道有些诧异,也不顾铺盖,

跳在岸上,舍命奔走。王溜儿指道:“那戴孝头巾的就是姓卢的。”众人放开脚

去赶,口中只叫:“盗库的贼休走!”卢智高着了忙,跌上一交,被众人赶上,

一把拿住,也把麻绳扣颈,问道:“胡美在那里?”卢智高道:“在表子刘丑姐

家里。”众人教卢智高作眼,齐奔刘丑姐家来。胡美先前听得人说外面拿盗库的

贼,打着心头,不对表子说,预先走了,不知去向,众人只得拿刘丑姐去,都到

张二哥家里。搜卢智高身边,并无一物,及搜到毡袜里,搜出一锭秃元宝,锭边

儿都敲去了。张二哥要带他到城外冷铺里去吊拷,卢智高道:“不必用刑,我招

便了。去年十一月间,我同胡美都赌极了,没处设法。胡美对我说:‘只有库里

有许多元宝空在那里。’我教他:‘且拿几个来用用。’他趁十五月蚀这夜,偷

了四锭出来,每人各分二锭。因不敢出笏,只敲得锭边使用。那一锭藏在米桶中,

米上放些破衣服盖着,还在家里。那两锭却在胡美身边。”金满又问:“那一夜

我眼也不曾合,他怎么拿得这样即溜?”卢智高道:“胡美几遍进来,见你坐着,

不好动手。那一夜闪入来,恰好你们小厮在里面厨中取蜡烛,打翻了麻油,你起

身去看,方得其便。”众人得了口词,也就不带去吊拷了。

此时秀童在张二哥家将息,还动掸不得,见拿着了真赃真贼,咬牙切齿的骂

道:“这砍头贼!你便盗了银子,却害得我好苦。如今我也没处伸冤,只要咬下

他一块肉来,消这口气。”便在草铺上要爬起来,可怜那里挣紥得动。众人尽来

安慰,劝住了他,心中转痛,呜呜咽咽的啼哭。金令史十分过意不去,不觉也吊

下眼泪,连忙叫人抬回家中调养。自己却同众人到胡美家中,打开锁搜看。将米

桶里米倾在地上,滚出一锭没边的元宝来。当日众人就带卢智高到县,禀明了知

县相公。知县验了银子,晓得不枉,即将卢智高重责五十板,取了口词收监,等

拿获胡美时,一同拟罪。出个广捕文书,缉访胡美,务在必获。船户王溜儿,乐

妇刘丑姐,原不知情,且赃物未见破散,暂时讨保在外。先获元宝二个,本当还

库,但库银已经金满变产赔补,姑照给主赃例,给还金满。这一断,满昆山人无

有不服。正是:

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

却说金令史领了两个秃元宝回家,就在银匠铺里,将银錾开,把二八一十六

两白银,送与陆门子,不失前言。却将十两送与张二哥,候获住胡美时,还有奉

谢。次日金满候知县出堂,叩谢。知县有怜悯之心,深恨胡美,乃出官赏银十两,

立限仰捕衙缉获。过了半年之后,张四哥偶有事到湖州双林地方,船从苏州娄门

过去,忽见胡美在娄门塘上行走。张四哥急拢船上岸,叫道:“胡阿弟,慢走!”

胡美回头认得是阴捕,忙走一步,转湾望一个豆腐店里头就躲。卖豆腐的老儿,

才要声张,胡美向兜肚里摸出雪白光亮水磨般的一锭大银,对酒缸草盖上一丢,

说道:“容我躲过今夜时,这锭银与你平分。”老儿贪了这锭银子,慌忙检过了,

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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