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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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秦爷掌心之外,只是另一个更大更黑的囚笼。冷风扑面吹来,周身汗水湿透了衣服,凉凉贴在背上,寒意直透骨髓。云漪环住双肩,迎着扑面寒风,反而渐渐镇定下来。如今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不管念乔是不是落在日本人手里,要杀要剐总要弄个明白。这纠缠复杂的四方势力,霍仲亨、日本人、北平内阁、秦爷……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究竟谁同谁勾结,又是谁在眈视着谁?
远远到了路口,云漪吩咐车夫放缓步子,却不在门前停留。经过那陈旧的宅子,云漪拉下面纱从车蓬里望去,只见门窗紧闭,庭园空寂无人。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墙上斑驳依旧,只是爬山虎的藤蔓更见枯黄。那三楼的小露台连接着秦爷的书房,窗帘依然密密遮着,一如他平日厌恶光线的习惯。
云漪在下一个转弯处下来,在路边叫住个卖报的小孩,叫她到那栋房子跑一趟,就说是上门卖报的。过了片刻,小孩一脸失望地跑回来,直嚷着家里没人,拍了好一阵门也无人来应。云漪翻过那孩子的小手一看,脏兮兮的掌心有一层新蹭的灰,可见那房子是真的无人居住了。否则以裴五的洁癖,不会容忍门窗一天不做清洗。云漪拿一块银元打发了那孩子,不敢在路上多做停留,匆匆避进路旁的绸缎店,佯装低头挑选衣料。
秦爷和裴五都离开了这里,陈太也不见踪影,照此看来,必是出了大事,以至于仓促间转移藏身之地,甚至来不及和她联系……云漪心中渐渐有了个囫囵的轮廓,隐约觉出方向。
“本店有新到的花色,您瞧瞧这款可好?”店伙计一眼瞧出云漪身家阔绰,殷勤地陪在左右,不住推荐货品。云漪敷衍地点头,却被那伙计不由分说引到镜子跟前,将一块时髦的葛呢料子往她身上比划,“您瞧你瞧,这颜色可衬您的肤色了!”云漪失笑,她根本不曾撩起面纱,没露出半点肌肤,这伙计也恭维得太不高明。云漪往镜子里扫了一眼,转身便要走出店门,然而眼角余光所及,却蓦然凝顿在镜子一角——镜子映出对面街角的路灯,灯柱下有个灰衣男人正探头朝店里张望。
“唉唉,您这是做什么!”伙计见云漪骤然退后两步,那块昂贵衣料脱手落地,竟被踩成一团,顿时心疼得直嚷。云漪背抵了柜台,从镜子里仔细一看,岂止路灯下有人,那卖花摊子旁边也蹲着一个壮汉,另一个戴毡帽的车夫正靠在路边的黄包车上假装等客,目光却时时瞥向店里。这三人分别堵在左右前方,成品字形截住了去路,似一只张开的布袋,只待她钻进套里……纵是千般小心,到底还是露了行迹,此时一只脚已踏进陷阱。
死亡并不是第一次逼近,那霉烂阴森的死亡气息她还记忆犹新……云漪闭了下眼睛,只觉阵阵空茫,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惶,只有那一双深邃目光定格在心底。
“把这些衣料包起来,我都要了。”那女子蓦然开口,伙计以为自己听错,愕然抬头望去,却见她摘下缀着面网的宽边帽子,乌黑卷发掩映下,一张面容美艳惊人。她随手点去,将店里所有料子都要了。伙计惊讶得话也说不顺溜,只是愣愣点头,却听她说,“送三份样料去督军府,就说请姓云的小姐来店里收货。”
一听督军府,惊得伙计手也颤了,那女子蹙眉催促,“差三个人分头送去,马上去!”伙计忙说店里送货的学徒只有两人,不够人手。云漪一时也顾不得了,只求能将线索送回霍仲亨手上,令他知道她遇袭的时间地点。
待送货学徒一走,云漪转身指向街上,“将余下的料子全部烧掉。”伙计大惊失色,莫不是今天遇着了疯子,忙拦住她,“太太,这当街纵火要吃官司的!”云漪也不多说,将厚厚一叠钞票拍在柜上,“你只管烧几匹布,出不了大事,出了事也有督军府顶着!”伙计望着那叠钞票咽下口水,心里琢磨着督军府三个字,又惴惴打量云漪的容貌气派……外头三个盯梢的似已察觉异样,戴毡帽的男子开始朝绸缎店靠近,探看里头动静。云漪发了急,将手袋里钞票钱物一股脑倒在柜上,“你去不去?”
外头那人刚蹩到店门口,忽然听伙计高声叫道,“让开,让开,全都让开!”只见两个伙计抬了几大匹布料奔出来,一人提着油壶,将上好的衣料往大路中间一扔,哗的泼上油,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火苗已轰然腾起,大堆布料转眼被点燃,黑烟滚滚而起。四下顿时惊乱一片,路人纷纷尖叫躲避,推搡奔走。时下世道正乱,到处在焚烧日货,人人提心吊胆,一见这阵势更是风声鹤唳,满街乱成了一锅粥。
“不好!”那人一把摔了毡帽,只见烟火滚滚的混乱街头,绸缎铺眨眼间被人流淹没,哪里还有云漪的影子。三人恍然明白中计,立刻发足追赶,一路排开人丛,从两面包抄上去。
云漪混在人丛中奔跑,不敢回头张望,蓦然听见前头响起警哨,巡警已闻讯赶来。云漪大喜过望,拼命往前奔去,忽然身子被人撞得一歪,高跟鞋应声折断,将她重重摔在地上。“在那里!”后头有人发一声喊,立时发现她踪迹,三人越众追逼上来。云漪强忍脚踝剧痛,挣扎着爬起来,前方已望见巡警身影,两辆车子正朝自己驶近。
身后三人越逼越近,云漪一咬牙踢掉鞋子,赤足向前奔去,每一步都似刀割般疼痛。
“云小姐!”前方车上跳下几名军人,为首一人赫然是许铮!恰在云漪怔神之际,枪声已响,子弹从身后飞来,打中身旁店招灯牌。云漪伏倒在地,一时间枪声大作,巡警开枪还击。许铮蓦然朝云漪大叫,“小心!快躲开!”云漪抬头,只见头顶被击中的灯牌轰一声连着电线倒了下来——
“醒了醒了!”惊乍乍的女声传入耳中,比这声音更刺耳的却是晃动在脸上的强光。艾默下意识伸手去挡,却发现自己被一双坚实手臂紧紧抱着,陷在某人温暖怀抱里。见她睁眼,启安如释重负,却又不放心地将手覆在她额上,“艾默,好些没有?”
房东太太举着手电筒凑上来,直直往她眼瞳里照去,惊得艾默扭头躲避。“这可好了,清醒了,不闹了?”房东太太气呼呼站起来,还只穿着睡衣睡裤,瞪住启安便骂,“小两口打闹归打闹,寻死觅活就要不得,哪有半夜一吵嘴就往天台跑的!”
启安愕然,看一眼怔忡的艾默忙尴尬申辩道,“你误会了,我们没有……”不待他说完,房东太太便劈头打断,“还不承认,我就住在顶楼,老早听见这丫头呜呜直哭,就知道你俩闹别扭!行了行了,快回房间去,上头冷死人了!”艾默回过神来,这才发觉是在空荡荡的天台上,夜风吹得人手脚冰凉——可是,她和启安怎么会在天台上,房东太太为什么也在,为什么要说他们吵嘴,还说她哭过?
艾默怔怔转头看启安,启安却不再辩解,一面向房东太太道歉,一面扶了艾默往房间走。小腿凉冰冰似浸在水里,艾默低头一看,却蓦然惊得呆住——这身衣服,自己怎会穿着这身衣服!
启安推开房门,将神情恍惚的艾默扶到床边。橘黄灯光从床头斜照过来,映得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明处的半身裹在丝绒绣花旗袍下,绣线闪动幽幽光泽;隐在暗中的半身,却被阴影勾勒出曲致如谜。启安有刹那的迷惑,疑似暗换了时光,倒回到若干年前……眼前女子云鬓如雾,神色幽艳,穿一身古色古香的旗袍,分明是艾默,却又不是艾默。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人跑去天台?”启安在床边坐下,蹙眉凝视艾默,却见她茫然抬起头来,犹带泪痕的眼睛直直望着自己,似充满迷惘,又似有些慌乱,“我,我没有去天台。”
艾默记得很清楚,今晚心烦意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索性吃了两粒安眠药早早入睡。她转头看床边,安眠药瓶子还没盖上,水杯里也只剩了半杯水。小熊睡衣胡乱扔在床头,自己穿的却是这身旗袍……这身旗袍一向珍藏在箱底,平时极少穿出来,只留给自己偶尔欣赏的。
听得艾默怔怔说完原委,启安蹙紧霉头,神色有些严峻起来,“以前有没有过这种状况?”
艾默摇头,仍未回过神来,抚着身上旗袍有些发呆。启安拿起她床头的药瓶细看,越发皱紧了眉头,“你一直吃这个药?”艾默点头,顿了片刻却又摇头,“不经常,遇到失眠的时候才吃两粒。”启安将药瓶重重放下,“你长期为了写稿失眠?”
艾默低头不说话,恍惚模样令启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牵扯滋味。他一言不发走进洗手间,出来时拿了浸过热水的毛巾,绞干递给艾默,“敷敷眼睛,要不明天起床该变桃子眼了。”艾默抬手抚上自己眼角,喃喃道,“我没哭过……”启安叹口气,拿过热毛巾轻轻擦拭她脸上泪痕,温柔动作令艾默忘了回避,静静的,一动不动。
“从明天开始,不要再写了。”启安淡淡开口,却令艾默一惊。
“为什么?”艾默愕然地问,启安停下手来看着她,语气骤然严厉,“还问为什么?你严重失眠,依赖镇静剂,神经衰弱到了梦游的地步!再写下去也不怕自己疯掉!”
梦游,他说她在梦游。
艾默呆呆望着启安,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旗袍,似乎刹那间懵懂地想起了什么……对了,是梦,方才她在做梦。梦里支离破碎的画面忽然间清晰起来,惊叫奔走的人群,浓烟滚滚的街头,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枪声,以及……那火花四射,兜头压下来的巨大黑影!
巨大的灯牌带着火花迸渐,当头砸下—— 原来死亡来得如此轻易,兜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还是来到终点。
云漪霍然闭上眼,被一股猝力朝后猛拽,肩背在地面磨得火辣的痛!惊呼未及出口,已被一只汗浸浸、凉瓦瓦的手捂住了嘴。那人拖住她就地一滚,耳边轰然巨响,碎片四溅,灯牌四分五裂地砸在两人身前,堪堪只差几寸。
侥幸捡回一命,惊魂还未回窍,那人一把拽了云漪,不由分说推进身后小巷。云漪跄踉两步,正欲挣扎,却听那人急急开口,“快跟我来!”云漪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此人,这舍命从灯牌下救出她的人,竟是失踪多日的陈太!纷乱军靴声逼近巷口,许铮的声音传来,“云小姐,云小姐,你在里面吗?”
灯牌残块连同一地狼藉堵住了狭窄巷口,许铮带着人在外面焦急探问,一时进不了巷子。云漪张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此时她只需出一声,便能回到许铮那里,回到仲亨身边……然而眼前的陈太身形佝偻,头脸裹在葛呢围巾下,只露出几绺灰白头发,额头鲜血迸流,是方才为救她而撞伤。“跟我来,我不会害你!”陈太大口喘着气,一手扶了墙壁,一手来抓云漪。
“秦爷叫你来的?”云漪往后一缩,警觉地退开两步。陈太伸出的手僵住,身子颓然靠住墙壁,嘶声说,“秦爷……死了。” 短短四字如一声晴天霹雳震得云漪魂飞魄散。
最顽固的秦爷、最危险的秦爷、本事通天彻地的秦爷、控制着她生死进退的秦爷,就这样一句话就死了、没了、不在了。心神恍惚间,只听着许铮在巷外一声声地喊,指挥人手移开巷口障碍……云漪身子一晃,被陈太死死拽住,“这边,跟我来!”
掉头之间,陈太头巾滑落,露出狰狞的半边脸颊,皮肉翻卷,尽是血红扭曲的伤痕。这一眼,令云漪周身血液凝结。许铮的声音近在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