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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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衰赵长老最后发表意见:“将有请于人,必先有入焉。咱想求人家秦国办事,当然得先顺着人家意思。人家既然提出了亲事,虽说是您的侄媳妇,也只能答应。”
赵衰这人最持成稳重,心眼也好,既然他也是这意见,62岁的重耳就赶紧跟侄媳妇怀赢等五名秦国公族女儿拜堂,稀里糊涂又一次当了新郎官。(重耳娶的媳妇我一直给他数着呢,他最早在晋国娶了俩,到翟国又一个,齐国又一个,现在秦国一气儿娶了五个。合计九个。)
九个里面,“侄媳妇”怀嬴的地位不高,事实上,这次五人婚礼里面,怀嬴还不是主打的,而是买一赠四赠的。新婚过后,新郎官重耳洗手,让怀嬴给他端着盆子。怀嬴没说什么,等重耳洗完了,拿手一挥(有两种解释,一是拿手一挥,要怀嬴走人;二是甩手上的水珠,甩到怀嬴脸上了)。这个太子圉从前的媳妇一下子敏感的病又犯了,把盆子一丢,眼圈红了,呜咽:“秦晋两国匹敌,我跟你都是两国贵人,奈何你瞧不起我!把我当成卑贱使女!”
老头子重耳给吓得够戗,本来就不善于喘气的肋条使劲呼扇,急得没办法,赶紧解掉上衣(降服),找个小黑屋把自己关进去,不敢吃饭了。
他倒不是怕怀嬴,他是怕怀嬴去秦穆公那里告状。
秦穆公听说之后,赶来道歉,说我这闺女就是这脾气,特敏感,是我几个闺女中最有才的,从小我甚爱之,把她宠坏了,以前太子圉倒是跟她情投契合。你别在意,别影响了咱们秦晋之好。
重耳也赶忙向怀嬴谢罪,说以后尊重女权。
(妻,齐也,与丈夫齐体,在名义上有与丈夫相同的地位。妾,接也,则是一种补充。当时诸侯间的婚姻都以经济、政治为目的,其次是生殖,最后才是恋爱。这也是政治人物所付出的感情生活上的牺牲。贵家子弟有时候也是如此,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为了维持豪门的长治久安。)
不久,秦穆公宴请重耳,吃国君规格的七牢大饭。这可累了,那时的诸侯领导人在外交场合上吃喝议事,不是直白地说,而要赋诗。也就是念一段《诗经》,用其中不同的篇章来表情达意,发表政见。这就是孔子说的“《诗》可以言志”,借《诗经》的句子表达主张。你不会《诗经》是不行的,出使他国就会被人打回来。
重耳知道这一点,就说:“我文化水平不高,请狐偃来应酬一下吧。”
狐偃说:“对不起啊,我以前念的贵族学校虽然是最贵的,但是我不用功。赵衰文化水平可以。”
第二天,宴饮开始,秦穆公首先赋了一首小雅里的《采菽》。赋是一种介于朗诵和唱戏之间的长腔,可能跟鲁迅的老师摇着脖子念“铁如意~~~~指挥倜傥~~~”差不多。秦穆公所赋的这首诗,描写的是采摘大豆的情景,暗示重耳,自己乐于给予。
秦穆公赋完《采菽》,重耳瞪着半天眼,没懂。赵衰从旁边指挥他说:“您赋一首《黍苗》吧。”于是重耳赋了一首小雅里的《黍苗》,比喻自己像小禾苗一样,等待秦国的甘霖来滋润。这就等于向秦国提出求助,能不能把我送回晋国去当国君。
重耳赋得糊里糊涂,但秦穆公明白该诗中的寓意。秦穆公虽然远在西陲,但他文化水平颇高,对《诗经》颇为在行,他接着赋了一首小雅里的《鸠飞》,描写的是小鸠抖着小翅膀在天上飞鸣,叫得非常凄凉,说有一个人心里怀念着另外两个人,经常整夜睡不着觉,“我心忧伤,有怀二人”意思是秦穆公想着夫人穆姬,惦记着穆姬的弟弟重耳,经常夜不成寐,责无旁贷地愿意帮助重耳。
重耳又按赵衰的指示赋了一首《河水》,说自己周游了很多地方,万川归海,终于来到秦国这个港湾。
秦穆公赋《六月》,记述周宣王的中兴,祝愿重耳回去后重振晋国雄风。(看来,当时想当官,得会吟诗,就跟现在生意人得会唱卡拉OK一样。)
既然秦国已经表态了,赵衰感激地说:“请重耳拜赐。”
重耳虽然不明白那些诗的意思,但他知道什么是下拜,于是他下到台阶下面的堂下,很规矩地给堂上面的秦穆公拜了一下。(注意,下拜不是磕头——将来你到春秋战国当官的时候要知道——它是身子保持原跪坐在席子上的状态不变,把双手叠合俯地,以脑门触手背,这是“下拜”中的一种,叫做拜手。但是拜手的恭敬度不够高,稽首就厉害一点:前面的姿势都不变,把脑门缓缓下降,触在俯地双手前方的地上,这就叫稽首;抬头,站起来,跪下,再重复一遍,就是再拜稽首,这是当时礼节中的最高级。有人百拜稽首——譬如信底落款“百拜稽首”,那是客气,真要一百遍,要脑溢血了。至于有人信中落款“顿首”,现实中也有,就是把刚才的稽首礼中以头触地的过程,触得快一些,表示心情激烈,一般是请求饶命时候用得多。重耳用的是“降拜”,即下堂而拜。总之,下拜这种礼仪,并不是像后代“撅着屁股磕头”那样的屈辱。见了皇帝“磕头如捣蒜”,那是儒家当道以后的事情。)
重耳跪在堂下下拜的时候,秦穆公赶紧从堂上走下来,降一级台阶站立,表示不敢承受。秦穆公给人印象很好,为人实诚,虽然晋国一再背叛他,他仍然当活雷锋,心肠热诚。
谥法云:“穆”的意思是“中情外貌”,就是心里的东西直接反映到外面,有啥说啥,心肠直诚。秦穆公多次扶助晋国,这里又帮助重耳不求回报,只为这么做是符合晋国的公义,如果说他非要有什么私心的话,就是这样可以加强秦晋的相邻友好。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率“五羊皮大夫”百里奚、公子絷、公孙枝一干人,将兵车四百辆,一直把重耳送到了黄河边上。秦穆公亲自带人马与重耳过河,还向重耳及其左右赠送玉壁。穆姬向重耳挥泪告别:“贤弟做了国君,可别忘了我们闺女啊!”重耳说:“放心吧,老姐。到时候就把她们五个都接去。”
登船的时候,掌管行李的伙夫把重耳逃难以来一直携带的破烂东西都搬到船上。重耳见了说:“喔就要回去当国君了,还留这些干什么。”吩咐都丢下船去。
狐偃看了十分难受,就双手捧着秦穆公赠送的白玉,举到额前,跪在重耳面前,恭恭敬敬呈上去,说:“帮主呀,现在就要渡河了,回老家了,您以后就是国君了,自有国内臣子辅助,外有秦国支持,我们这些老叫花不中用了,就此告别吧,您做您的国君。这块白玉是我的一点心意!”
重耳大惊,赶紧问道:“喔流浪在外,全靠舅舅照顾,怎么一朝却要舍去?”
狐偃说:“我自知有三罪,当初帮主困在五鹿,断了粮,帮主让我找饭吃,我却让帮主吃泥,这是一罪;在卫、曹、郑,帮主受人歧视,我照顾不周,这是二罪;趁帮主酒醉,赚帮主离开齐国,永别了美丽的齐姜夫人,这是三罪。现在,我已好比这些破烂儿东西,不能再用啦,不如弃去好些。”
重耳流着泪发誓说:“二舅你的功劳,我誓死不会忘记,老天爷作证!”赶紧叫人们把扔到岸上的破烂,全部又捡了回来。
旁边的介子推看了,对狐偃的这套表演大不以为然。你狐偃不就是想要个官做吗?帮主得复君位,乃是天意相助,你狐偃贪天功为己恩,算什么东西!介子推逆反心理很强,心里发酸,开始吃醋,萌生了急流勇退的念头——不能正向出名,我就反向出名(后来他是把自己给烧死了)。
黄河怒涛滚滚,从北向南流腾在秦晋大峡谷,划开秦晋两国,然后向东拐去。从风陵渡(黄河大拐弯处)泛过黄河,重耳回到了生他养他的祖国。十九年过去了,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碾子是碾子,缸还是缸,麻油灯啊——哈哈还是滋滋地响,照得还是那么大的亮儿。久违了,阔别的故乡,久违了,故乡的人民。重耳望着美丽富饶的家乡土地,由衷地吐出了一句名言:“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秦军过了黄河,溯汾河东北跃进一百多里,攻占了山西西南角的令狐(“令狐”可是个有名的地方,倒不是因为它和令狐冲有什么关系,而是它是关羽的老家,现名临猗县,现存还有一个全国最大的关帝庙。柳宗元、关汉卿老家也在这一带。此地还是我国最古老的内陆盐产地,所产的卤盐质味纯正,与齐国海盐天下齐名,据说是蚩尤被杀于此,流血化解为盐池。后来,猗顿先生在这里搞盐,成为山西大盐商,与陶朱公范蠡齐名,遂有“陶朱、猗顿”之称,并为春秋时期的首富。)
即位不久,板凳还没坐热乎的晋怀公看见胡汉三真又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派兵阻击。晋国国内,愿意给重耳当内应的家族,甚众;给晋怀公卖命的,却没有。晋怀公扒拉了半天,最后派老爸留下来的死党吕饴甥、郤芮同志,率领晋国主力军增援令狐地区。
吕饴甥、郤芮这俩小子搞肃反是大拿,打仗却比较蔫。俩人到了令狐地区,按兵不动,坐在城楼观风景。秦穆公派公子絷跑去劝降,向他俩陈述利害,又吹胡子又许愿。俩家伙一想,老国君已经死了,新的还太新,重耳的名声在国际上又炒作得这么响,还是识时务吧,于是宣布全军投降。
两天后,秦穆公回国。
由于晋军已经倒戈,所以重耳推进得非常迅速。又两天以后,重耳带领晋军进入曲沃地区(山西闻喜县),再一天后,即开进了国都绛城(山西绛县),同日拜祭了先祖庙之后,正式成为晋国的国君,时间是公元前636年2月19日。流浪十九年,素夕所愿,一朝获申。重耳发表了即位感言,在怀念了死去的老爹之后,对秦军致以了由衷的感谢。没有秦军,就没有他的君位。秦人并没有索要任何回报。真是模范军队啊。
重耳正式即位,史称晋文公。根据《谥法解》,晋文公的“文”字有好几种意思:一、经天纬地,二、道德博闻,三、勤学好问,四、慈惠爱民,五、愍民惠礼,六、赐民爵位。“文”字是个好字,汉文帝,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曾文正公(国藩),都是这个“文”字。当然曾国藩又叫“曾剃头”。
晋怀公看到大势已去,匆忙逃到高梁(今山西临汾,汾酒产地),准备进行顽抗。不久,晋文公派人去把这位前秦国留学生给杀了,可惜他年纪轻轻,一直被浓郁的苦闷笼罩着,终于在这个寒意料峭的初春解脱了。这是重耳第一次杀人,杀了自己的侄子。
晋怀公被戮了脑袋,从前他爹的死党吕饴甥、隙芮越想越害怕。这俩人迫于秦兵之威而投降了晋文公,但他俩历史问题严重,曾经在晋国搞“肃反运动”时逼死过太子申生党的第一号人物里克,又杀了丕郑父、七舆大夫等申生党的干将,真是死二十次都有了。俩人越想越害怕,干脆狗急跳墙,想阴谋叛乱。可是他俩动嘴杀人是专家,动刀子就不在行了。于是想起大内高手寺人披来了,赶紧请来,谋划着对重耳实行恐怖暗杀。
晋文公这时候已住进公宫,正忙着让副官们换新地毯,叫厨子给他炸天鹅、烤鹿尾和蒸骆驼峰,高兴时候外面来报,寺人披求见。晋文公妈呀一声就要跑,刚要上墙,一想不对,喔已经是晋国的主人了,要跑应该他跑。文公说:“不见!”
然后派人出去骂寺人披:“当年你到蒲城追杀我,斩断了我的衣袖,我差一点死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