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哲学史(下)冯友兰-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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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也。
象山以为其自己所说之修养方法,亦与朱子不同。象山语录云:
因说定夫旧习未易消,若一处消了,百处尽可消。予谓晦庵逐事为他消不得。先生曰:不可将此相比,他是添。(《全集》卷三十五,页二十四)
象山云:
圣人之言自明白,且如〃弟子入则孝,出则弟〃,是分明说与你入便孝,出便弟,何须得传注。学者疲精神于此,是以担子越重。到某这里,只是与他减担,只此便是格物。(《全集》卷三十五,页十
三)
《老子》言:〃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象山似亦以此点分别朱学与其自己之学。故鹅湖之会,象山与朱子争辩。象山赋诗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全集》卷三十四,页四十四)支离,象山谓朱子之学;易简,象山谓其自己之学也。
(二)杨慈湖
象山学说中之主要见解,杨慈湖更为较详细的说明。钱时《慈湖先
生行状》云:
先生讳简,字敬仲,姓杨氏。乾道五年,主富阳薄。文安公(象山)新第归,来富阳。夜集双明阁上,数提本心二字,因从容问曰:〃何为本心?〃适平旦尝听扇讼。公即扬声答曰:〃且彼讼。扇者必有一是一非。若见得孰是孰非,即决定谓某甲是,某乙非矣。非本心而何?〃先生闻之,忽觉此心澄然。S问曰:〃止
如斯耶?〃公竦然端厉,复扬声曰:〃更何有也!〃先生不暇他语,即揖而归。拱达旦,质明正北面而拜,终身师事焉。每谓某感陆先生,尤是再答一语,更云云便支离。(《慈湖遗书》卷十八,大酉山房刊本,页二)
《行状》谓慈湖慈溪人,以宋理宗宝庆二年(西历1226年)卒,年八十六。慈湖所作《象山行状》,亦记在富阳悟本心事,云:
一夕简发本心之问,先生举是日扇讼是非以答,简忽省此心之清明,忽省此心之无始末,忽省此心之无所不通。(《遗书》卷五,页九)
慈湖之学,即就此点,特加发挥。其所作《己易》云:
易者,己也;非有他也。以易为书,不以易为己,不可也。以易为天地之变化,不以易为己之变化,不可也。天地,我之天地;变化,我之变化;非他物也。私者裂之;私者自小也夫所以为我者,毋曰血气形貌而已也。吾性澄然清明而非物;吾性洞然无际而非量。天者,吾性中之象;地者,吾性中之形。故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皆我之所为也。混融无内外;贯通无异殊;观一画其旨昭昭矣。能识恻隐之真心于孺子将入井之时,则何思何虑之妙,人人之所自有也;纯诚洞白之质,人人之所自有也;广大无疆之体,人人之所&有也。此心常见于日用饮食之间,造次颠沛之间,而人不自省也一是心本一也,无二也,无尝断而复续也,无向也不如是而今如是也,无向也如是而今不如是也。昼夜一也,古今一也,少壮不强,而衰老不弱也。循吾本心以往,则能飞能罈,能疑能惕。仕止久速,一合其宜。周旋曲折,各当其可。非勤劳而为之也。吾心中自有如是十百千万散殊之正义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非吾心外物也。故曰:〃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言乎其自宜也,非求乎宜者也。(《遗书》卷七,页一至十)
宇宙万物,皆吾心中之物,皆本与我为一体。孟子所谓〃今人乍见孺子将人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此可见孺子本与我为一体也。能于此识本心,则可知吾人一切行为,但只任本心之自然,自无不得当而合宜。明道所谓〃人之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若不〃自私用智〃,则明觉之心,自可显其用矣。慈湖亦注重此点。其所作《绝四记》云:
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意起,我立,必固碍塞,始丧其明,始失其灵。孔子日与门弟子从容问答,其谆谆告戒,止绝学者之病,大略有四:曰意,曰必,曰固,曰我。门弟子有一于此,圣人必止绝之。毋者,止绝之辞。知夫人皆有至灵至明广大圣智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微生意焉,故蔽之。有必焉,故蔽之。有固焉,故蔽之。有我焉,故蔽之。麥蔽之端,尽由于此。故每每随其病之所形,而止绝之,曰:毋如此,毋如此。圣人不能以道与人,能去人之蔽尔。如太虛未始不清明,有云气焉,故蔽之。去其云气,则清明矣。何谓意?微起焉皆谓之意,微止焉皆谓之意。意之为状,不河胜穷。有利,有害,有是,有非,有进,有退。若此之类,虽穷日之力,穷年之力,纵说横说,广说备说,不可得而尽。然则心与意奚辨?是二者未始不一,蔽者自不一。一则为心,二则为意。直则为心,支则为意。通则为心,阻则为意。直心直用,不识不知。变化云为,岂支。岂离。感通无穷,匪思匪为。孟子明心,孔子毋意。意毋则此心明矣。何谓必?必亦意之必。必如此,必不如彼。必欲如彼,必不欲如此。大道无方,奚可指定。以为道在此,则不在彼乎?以为道在彼,则不在此乎?必信必果,无乃不可。断断必必,自离自失。何谓固?固亦意之固。面守而不通,其道必穷。固守而不化,其道亦下。孔子尝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可不可尚无,而况于固乎?尚无所知,而况于固乎?何谓我?我亦意之我。意生
35?三松堂全集(第。三卷)/中国哲学史(下)
故我立;意不生,我亦不立。自幼而乳曰我乳;长而食。曰我食,衣曰我衣;行我行,坐我坐;读书我读书,仕宦我仕宦;名声我名声,行艺我行艺。牢坚如铁,不亦如块,不亦如气,不亦如虚。不知方意念未作时,洞焉寂焉,无尚不立,何者为我。(《遗书》卷二,页七至九)
〃直则为心,支则为意。〃如孟子所谓:〃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纳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吾人对此情形之第一反应,即为有怵惕恻隐之心。本此心而往救之,则自发心以至于行为,皆是〃直〃而为〃心〃。若于此时稍一转念,为欲纳交于孺子之父母而往救之,或欲要誉于乡党朋友而往救之,或因其与其父母有仇而特不救之。经此转念,则即〃曲〃而为〃意〃矣。任心直往,则〃感通无穷〃。随感而应,则其中无〃我〃之见存,亦自无〃必〃〃固〃矣。濂溪云:〃无欲则静虚动直。〃明道云:〃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慈湖此一大段言论,亦即发挥此旨。
(三)朱陆异同
一般人之论朱陆异同者,多谓朱子偏重道问学;象山偏重尊德性。此等说法,在当时即已有之。然朱子之学之最终目的,亦在于明吾心之全体大用。此为一般道学家共同之目的。故谓象山不十分注重道问学可;谓朱子不注重尊德性不可。且此点亦只就二人之为学或修养之方法上言之。究竟朱陆之不同,是否即仅在其所讲为学或修养方法之不同;此一极可注意之问题也。
上章谓朱子之学,尚非普通所谓之唯心论,而实近于现在所谓之新
实在主义。吾人若注意此点,即可见朱陆之不同,实非只其为学或修养
方法之不同;二人之哲学,根本上实有差异之处。此差异于二程之哲学中即已有之。伊川一派之学说,至朱子而得到完全的发展。明道一派之学说,则至象山、慈湖而得到相当的发展。若以一二语以表示此二派差异之所在,则可谓朱子一派之学为理学,而象山一派之学则心学也。王阳明序《象山全集》曰:〃圣人之学,心学也。〃此心学之一名,实可表示出象山一派之所以与朱子不同也。
朱子言性即理。象山言心即理(《与李宰第二书》,《全集》卷十二)。此一言虽只一字之不同,而代表二人哲学之重要的差异9盖朱子以心乃理与气合而生之具体物,与抽象之理,完全不在同一世界之内。心中之理,即所谓性;心中虽有理而心非理。故依朱子之系统,实只能言性即理,不能言心即理也。象山言心即理,并反对朱子所说心性之区别。如《语录》云:
伯敏云:〃性才心情,如何分别?〃先生云:〃如吾友此言,又是枝叶。虽然,此非吾友之过,盖举世之蔽。今之学者,读书只是解字,更不求血脉。且如情性心才,都只是一般物事,言偶不同耳。若必欲说时,则在天者为性,在人者为心。此盖随吾友而言,其实不必如此。〃(《全集》卷三十五,页十八)。
依吾人所观察,则朱子所说性与心之区别,实非〃只是解字〃。盖依朱子之观点,实在上本有与此相当之区别也。象山虽亦以为可说:〃在天为生,在人为心。〃而又以为系〃随吾友而言,其实不必如此〃。〃都只是一般物事,言偶不同耳〃。盖依象山之观点,实在上本无与朱子所说心性区别相当之区别,故说心性只是〃一般物事〃也。朱陆所见之实在不同。盖朱子所见之实在,有二世界,一不在时空,一在时空。而象山所见之实在,则只有一世界,即在时空者。只有一世界,而此世界即与心为一体,所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年谱》,《全集》卷三十六,页
五)。故心学之名,可以专指象山一派之道学。
然此尚有一问题,即象山所谓之心,是否即朱子所谓之心。若此问题不能解决;则象山之谓心即理,不必即异于朱子之谓性即理。然细考之;则象山所谓之心,正朱子所谓之心。象山云:《
人非木石,安得无心?心于五官最尊大。《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孟子曰:〃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四端者,即此心也,天之所以与我者,即此心也。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与李宰第二书》,《全集》卷十一,页九至十)
朱子以为:〃天下无无性之物。〃(《语类》卷四,页一)盖一物之成,皆禀其理,其所禀之理,即其性也。故木石亦有性,不过木石无知觉耳。故虽不可谓木石无性,而可谓木石无心。象山此以为木石所无之心,正朱子所谓之心也。又依象山所说,心乃能思虑者,朱子亦谓〃人之灵处是心不是性〃(参看本篇第十三章第四节)。朱子谓:〃仁是性,恻隐是情,须从心上发出来;心统性情者也。〃(《语类》卷五,页十一)盖以恻隐之情乃〃爱之理〃(朱子以仁为爱之理)之具体的表现,乃形而下者,〃须从心上发出来〃。象山云:〃四端者,即此心也。〃故其所谓心,正朱子所谓心也。慈湖谓〃人心自明,人心自灵〃(《绝四记》)。其所谓心,正朱子所谓心,更为明显。由此而言,象山一派所谓之心,正朱子所谓之心,而其心即理之言,实与朱子不同也。
此点乃朱陆哲学根本不同之处,更可从别方面证明之。象山虽亦以为可说〃在天为性,在人为心〃,而又以心性〃都只是一般事物〃。盖象山所说在天之性与在人之心乃在一世界中。故所谓天理人欲之分,象山即不欲立之。象山云:
天理人欲之言,亦自不是至论。?若天是理,人是欲,则是天人
不同矣。《书》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解者多指人心为人欲,道心为天理。此说非是。心一也,人安有二心?(《全集》卷三十四,页一)
此以天人不同之说为非是。然依朱子之系统,实可以天人为不同也。
周濂溪《太极图说》有〃无极而太极〃之言。朱子以为此言乃形容太极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