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逃-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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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立即岑寂如死,针落可闻。几人忐忑不安时,却不知闪于顾墨晗眼中的——
不是怒,根本不是怒意
有丝慌开的情绪正从眼角蔓延开,顾墨晗呆呆侧头,僵板得好似提线木偶。
除了那个人,还有谁敢胆大到直呼他的名讳?还有谁会突发奇想的对一只鹦鹉讲这种话?
对,是她只有她!
充满缠绵情意的话语被一只鹦鹉讲出来,不免多了几分滑稽可笑,然而细细体味,却可感受其中的用心与认真。
明明,是那样一个好吃懒做,做事漫不经心的人
淡雅熏香染过眉眼,顾墨晗只觉迷离氤氲间,鸟架旁恍凝出现一抹熟悉的少女倩影,偶尔歪着脑袋,偶尔拖着下巴,偶尔玩绕着小头发,高兴的时候扬眉,生气的时候瞪眼,一会儿专注得目不转睛,一会儿又不耐烦地打哈欠,甚至羽睫轻垂,脸颊浮现羞赧的嫣红,只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说着、教着——
“墨晗,我爱你。”
“墨晗我爱你。”
“墨晗我爱你”
浑身犹如被一把火点燃,变得又烧又烫,有成脓的痛感死死胶着心不放。
幻影破灭,顾墨晗瞳孔凝缩剧动,汇聚起一种无法置信,不知怎么的,那日与她决裂的情景忽如排山倒海一样冲袭脑海——
“我不是怕死,也不是怕你再报复我!”
“墨晗,我喜欢你,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你啊”
“你相信我,那些不是违心的话!我是在乎你的,是真的!”
当时她泪流满面,揪住自己的衣袖苦苦哀求,却只换来一碗夺亲药与自己的无动于衷。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的自己竟不曾留意?就被那所谓的伤痛蒙蔽了眼睛,蒙蔽了身心,竟然没能看清她眼中最深的爱恋!
“半依”顾墨晗喃喃自念,瞳眸忽然失光涣散,让他踉跄不稳地靠向一旁案几。
有句话,恍若车轮碾地似的,开始来来回回、毫不间歇地响,几乎要震碎他的心脏——
原来,她是爱他的其实她是爱他的!!!
“半依!”
幡然醒悟,他眸底掀涌起悔恨至极的薄光,但蓦然而至的恐惧又将他迅速笼罩。
“哐啷”一声,广袖拂落桌上的钴蓝釉瓶,他慌张转身,朝门外冲去。
“皇,皇上”几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李关顺欲要阻拦。
“给朕滚开——半依半依”顾墨晗失了魂似的念着,一直盯向远处某个方向,双眼迸得通红,几欲流下血来,最后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正殿门外,有名小太监刚好奉命传报,远远便见一人奔来,当看清楚,登时腰板栗挺,接着行礼跪拜:“奴才叩见皇上!”
岂料脸上一凉,有股风儿从眼前擦过,小太监抬头时,对方已走出五六步远的距离,心中一急,他赶忙以额触地,恭声高呼:“皇上,门下侍郎付大人在寿心殿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此刻顾墨晗正是神色迷乱,整个人欲癫欲狂,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或许就要这样一直走到死为止。
然而听见这句,就若一盆夹霜雪水泼在身上,将顾墨晗固在原地。
“阿柳”他灰黯的眼神中破开一丝光亮。
寿心殿内,付柳正单手负后,拧眉望向窗外。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驰近,付柳一抬眸,看到顾墨晗身形不稳地出现在门前。
“皇上”付柳惊愕,见他容颜透出碎玉般的淡淡惨白,高冠倾歪,几绺乌发零散下来,那模样看去,几乎可说狼狈落魄。
现在,他脸上再找不到半分冷漠的痕迹,竟是罕有的慌张。直至瞧见付柳,才突然像个癫喜的孩童,笑得呆板僵硬:“阿柳,你、你来的正好”
他身体摇晃,迫不及待上前。
“皇上。”付柳忙一行礼。
顾墨晗有些不知所措:“阿柳,是朕错了怎么办,是朕做错了”那嗓音里充满浓浓的懊悔与愧疚。
付柳一时不解,碰巧心底也有急事,告诉他:“安逢然已经死了。”
顾墨晗一怔。
短暂犹豫后,付柳正决定开口,却听顾墨晗近乎发疯抓狂地问:“那半依呢?我的半依在哪儿?我现在要见她!你快带我去”
他急得连“朕”与“我”都不分,付柳只觉手臂被他箍紧得直快卸掉。
但付柳没有挣扎,瞅向外面乌云褪散的天色,竟是自言自语道:“雨已经停了”
顾墨晗听不明白。
付柳转头与他直视,清晰而缓慢地吐字:“她要离开了。”
“离开?”顾墨晗眼神有一瞬迷茫,“去哪里?”
付柳摇摇头,愁容满面:“她说要离开京都,只怕今后人海茫茫,再难寻觅。”
顾墨晗胸口…活像遭受击撞,双手失力地从他身上滑落,趔趄退后。
他眸中逝过一缕清晰痛楚,瞳仁深处就似劈裂开般,流溢出一滩破碎的光绪,在昏沉的大殿中惊心动魄。
“不行”某种恐惧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要吞噬心脏,顾墨晗害怕地颤抖,面色白得可怕,“朕要把她找回来对,找回来,不能让她走,朕朕不能没有”
他痴痴傻傻地笑了下,不再看付柳一眼,朝殿外疾步而去,声音已有些模糊不清了:“快去传景良,备马朕要出宫一趟”
一时间,殿内又恢复惯有的寂静,那种孑然一身的感觉,真是让人不愿久留。
少顷,付柳低不可闻地启开唇——
“终于,明白了吗”
他长吁一口气,下瞬愁容逝去,转而换起欣慰的笑。
这段情,这段痴缠,到最后究竟是镜花水月,还是能眷属终成呢?
“望还来得及吧”他声轻如絮地落下句,却含着淡淡隐忧。
开阔平坦的山路上,尘土卷起秋叶滚滚飞扬,一辆宝缨华盖马车疾驰而过。因速度太快,一路上车厢剧烈颠簸,顾墨晗在里面闷得捂嘴呛咳。但即便如此,侍卫仍是挥鞭策马,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半依
唇齿间有血腥弥漫,对于那个名字,内心止不住地呐喊、呼唤。
“雨一停她就走了,没有说去哪里。”笙儿看到他们时,也有些意外。
回想完对方的话,一支白玉簪被顾墨晗更加用力地贴近胸口,直恨不得戳进心窝里。
按照笙儿所述,她辞别后走的是这条路,步行约一个时辰才遇岔口,其中几条小道盘根错节,最后却可相通直抵西城门,便是出京都了。
岔口处有家酒肆,店面不大,门前杵着一根十尺多高的黑字白旗,迎风招展,“酒”字十分醒目。
马车沿边才一停靠,顾墨晗立即下车进入店内,就听伙计热情高喊:“几位爷快里面请!”
掌柜正手指伶俐地打着算盘,闻声抬头一瞧,来人玉冠束发,外罩一件玄紫披风,领口的鎏金小扣熠熠生辉,雕刻得十分精致,虽是普通装束,却难掩尊贵气质,绝华光耀如在周身萦绕,更衬容美堪比天人。
掌柜愣是看了半晌,直至对方走到跟前,方省神,低头哈腰地笑道:“这位爷,您是吃菜还是住宿 ?店后尚有几间小房,就是简陋了些,请爷多多包涵。”
顾墨晗却恍若未闻,只是目光一个劲地往每个人脸上扫,透着焦急。
掌柜见状明白:“爷可是来找人的?”
这店开得不大,只能摆开十余桌,这会儿正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顾墨晗一眼揽尽后,不禁黯然垂睫。
看出他失望,掌柜道:“爷,我们这里来往的人多,要不您说细致点,我帮您回忆回忆。”
顾墨晗痛苦地呼吸下,摇摇头:“不,不必了她是不会停留的只怕现在,已经走远了”
他说完抬下手,景良便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钱袋递给对方,随他离开。
走了酒肆,顾墨晗并没乘上马车,而是站在岔口一棵高树下,望着下坡几条蔓延分开的小路,眼神空惘绝望。
“主子,或许她还没有出城,我们可以命四方城门的守卫”景良说到一半便被阻止。
仿佛再难承受这满身悲伤,顾墨晗无力地倚向树干,疲倦干哑的嗓音就像受过炭火熏烧似的,透出微微颤抖:“朕与她之间,许是孽缘太深,终究有缘无分”
胸口一时痛到极点,他倚树呛咳起来,咳得弯下腰,咳得喘不上气,咳得直流眼泪,几片枯黄干叶从枝头被震落,凄凉凉地旋转飘落,宛若心碎一地。
“半依”许久,他抬起哀哀欲绝的眼,那样无望而悲怆地望向远方,喊不出来的痛,淤积在血脉骨髓最深处,恍凝杜鹃啼血一般——
半依,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寻你、找你,如今,你可能回头,来看我一眼?
他呆呆立在原地,犹如一尊千年雕塑。
慕半依猛然回首,身后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才知自己已走了不少路程。
雨过天晴后,阳光穿透霾云照射出丝缕光线,令大地焕发起新的生机,空气里还夹杂着泥土的潮湿味,闻去清新舒爽。
或许是很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了,慕半依感觉腿脚有些酸疼。
她找块半湿不干的石台坐下来,将包袱一撂,开始捶敲起自己的小腿。
“你真的决定走?”临别前,笙儿声音里不禁多了几分挽留意味。
“反正迟早都要离开,晚走不如早走,今后你跟李伯他们也多保重。”慕半依到院门前转身。
“你一个人”
“别担心,天下之大,总能有我立足之地的。”慕半依笑得坦然自若。
笙儿抿唇,欲言又止。
“笙儿,将来你有何打算?”
“一直住在这里,陪着公子。”
“也好,这样逢然便不会寂寞了。”
“以后,你会回来看看吧?”
“嗯,等我找到安身之地,一定每隔不久就来看你们还有逢然。”
“路上多加小心,保重。”
“保重”
捶完腿,慕半依轻轻叹口气。想自己身上所带的银钱,足够这一路吃住,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下来,她就该想法子做些小生意来养活自己。如果实在走投无路,她还有安家的印章书信,这是安逢然的两位叔叔当初留给她的,想安家门铺遍及各地,只要她需要帮助随时都可前来,书信上写的清清楚楚,就连分店的掌柜都要听她差遣。
当然,万事还需靠自己,除非情况万不得已,否则慕半依是不会再给安家添麻烦的。
思绪粗捋一遍后,慕半依知道自己又该继续上路,现在正值晌午,等出城在寻个客栈宿下,届时也该是日落黄昏了。
尽管明白不该多加耽搁,但不知怎么的,双腿好似生锈木了一样,偏偏起不来身。
天下虽大,但真的会有自己容身之处吗?
慕半依苦涩一笑。到头来,她依旧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心爱的人都已失去既然如此,老天又为何非要让她来这异世走这一遭?
此刻,慕半依不知自己是真的累,还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内心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只要继续走,便会离对方越来越远,远到再也不可触及——
永远不会相见了。
想到这里,慕半依动作有些发僵,两只手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那身体仿佛与石台连成一体,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有些事,明明告诉自己不可能,然而心底却始终抱存一丝幻想,否则,为何会在酒肆停歇一阵儿,究竟是在等谁?
原来外表看似的决绝坚强,到底不过是一张薄纸,事到关键她终于能撕开看清楚,其实自己,正有多么的难受与无助,又有多么的留恋与不舍。
“要不,要不就给自己一次机会再留一天,就一天吧。”慕半依嘴里小声嘀咕,经过一番踌躇,最后恍似想明,又恍似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