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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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
子衿拔出云纹,对准敌军的脖颈眉心劈刺。血液溅上了脸庞与铠甲,云纹的柄也滑得几乎握不住。子衿将剑穗缠在腕上,紧紧抓着剑柄,用力砍杀。
他冷眼看着,敌军被刺中,在他的面前倒下,被马蹄践踏得粉碎;刀光剑影之下,无数兵卒身首异处。他寻找着敌军的将领,一路上胡兵们被刺穿砍断。
毛皮,铠甲,血肉,骨骼……他像是疯了一般地冲去。
结束时,已经不剩多少士兵了。
子衿已经杀得脱力,手颤抖地握住云纹却对不准剑鞘,试了几次才将云纹送回鞘中。
他脱下头盔,一踩马镫,忽然从穆身上摔了下来。
战场上的血腥味浓烈得让人作呕,他爬起身,踩着敌方己方士兵堆叠的身躯,走向战场的中心。
血液漫过了脚背,他慢慢跪了下来,痛哭失声。
士兵们脱下头盔,放下兵刃,全部在血泊之中跪了下来。
——吴钩,已死。
我为之拼命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真是荒唐……真是荒唐!
真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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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下葬 。。。
子衿向朝廷去了几封奏折,皇上才特准了子衿的假。
武将只有父母去世才能休假百日,这次五十日的假期已是特例。
子衿从边关出发时,桂岩待要辩解,他摆手让桂岩住口:“我不在时,营中事无大小,但望军师担待。”
说罢,他一甩马鞭,穆便奔驰起来。桂岩看着一人一马的背影,向那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子衿一路疾驰,经过阳关古道,穿过中原土地,向江南赶去。熟悉的古道长亭,青石板街,孩童们仍唱着歌谣拍着手经过,偶尔有几个女子抬眼看看疾行的路人。
子衿赶到时,吴钩还未下葬。他在棺前站了许久,无话可说。推开棺盖一角,他最后看了一眼,便又让几人将棺盖推回原处。
全白的发,枯瘦的手,穿戴整齐的衣裳。似是垂暮的老人。
吴钩没有家人,下葬用的是几个人挑来的棺材。下葬时,几个照顾吴钩的人都跪在一旁,子衿疲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走了。
子衿在吴钩墓前坐了几个时辰。站起身时,轻声说道:“还是先去洗块碑才好,总不能弄得跟无名人的坟一般。”
他习惯地抹了抹脸,却发现自己没有流泪,连眼角的湿意也早被江南的微风吹干。
待到子衿为吴钩立了碑,修葺坟茔,已是五日之后。
他在墓前看了又看,那一行大字却越来越清晰。
吴钩之墓。
没有亲属故友的称谓,也没有朝廷对英杰忠臣的追封。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
晚上子衿在当初放灯的江水边坐了很久,直至衣衫凉透,
人语欢声不绝于耳,胭脂画舫,白面书生,处处风流。
——去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正是吴钩那年放灯在兴头上轻吟的句子。
竟是一语成谶。
他苦笑一声,沿着当初回家的小径一路走着。熟悉又陌生的窄巷,湿滑的青苔,如此寂寥。他买了一坛女儿红,再次推门走入吴钩的院子,爬上屋顶,如履平地,不复当初的艰难。
他在屋顶坐下,大口大口地灌下琥珀色淡酒。他朝西北的方向望,看不见风沙狼烟,只有一片江南繁华。
青衫湿透。
第二日清晨子衿拜别父母,独自一人踏上回程的路——这片故土此时是如此陌生!
父母也老了,无人来送。穆不过是第二次来江南,却似老马识途一般,直往当初的长亭走去。
无限感怀,不过一刹。
子衿去了江南的姻缘寺,看了看吴钩缠上的那处红线,又走下山去
78、下葬 。。。
。
回到京城时,却见一派繁荣景象。上次大战后子衿立了战功,皇上给刘家厚重的封赏。许多族人都来拜会,子衿不胜其烦。
他要去京郊时听人说京郊的姻缘树在几日前倒了,他笑了笑,也不再追究。
他走在京城街头,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小贩的叫卖。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吴钩的恨——
凭什么你们在此歌舞升平,为你们杀敌的将领却要独自一人在江南垂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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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北之时,桂岩将军营整理得井井有条。士兵们重新开始演练,兵刃也换了一批。只是,城外又多了许多望乡坟。
子衿在一处缓坡上坐了下来,拍着穆,轻声叹道:“现在我只有跟你还能说上几句了。”
穆似也知晓主人的心意,轻轻蹭了蹭子衿的手。大而亮的眼睛仍是温和的,与一般的马匹似乎并无不同。
“我原来想,他才四十岁,即便是只能活到花甲之年,也还有二十多年。”
“为什么会这么快?穆,我想不明白。他头发全都白了,他的手——比我的手还要干瘦。”
“他不是待在最养人的江南吗?那么多的水,那么多的江河——”
“为什么我离开江南离开京城到这样荒僻的塞北,最后就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我的血汗都留在这片土地上,我对那些龌龊肮脏视而不见,我任由别人贬损我,看着世态炎凉,不管不问。”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穆。我看着他的墓地——下面躺着的人,怎么可能是吴钩呢?”
“他送我的云纹还在这里,我杀死那些胡人,我丢下病重的他一个人又回了西北!”
“我还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江南安度此生,我一定会照顾他一辈子!”
“你说,他的眼中除了这样荒凉干旱的地方,还有什么?他就像哄骗一个孩子一样对待我!”
“我留在这里,穆,我要留在这里。”
“我替他待在这,断了手臂还是腿都一样。”
“等我死了……等我死了,再回去找他。”
穆又蹭了蹭子衿的手,摇动着尾巴。
子衿站起身来,看了看彦城高大的城楼。江南,京城,塞外……
真是白驹过隙,一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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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魂魄 。。。
庆裕五年,胡兵在春夏两次进攻被打退。
庆裕九年,突厥可汗紮利被杀,紮利的二子即位,借口紮利为汉人所害,大举进攻。子衿全力抵挡,兵力损耗竟达到五千人之多,朝中大肆兴建楼阁,臣子们无人进谏,边关人数吃紧。
庆裕十年,蒙古趁汉人突厥军力受损之时进攻彦城。
这是十年来最疯狂的一次进攻。
胡兵的又一次冲击使几个偏将都受了伤,副将的左臂甚至被全部砍去。
两军对垒,都在趁着空隙喘息。
子衿站在城上看着脚下。
前,是浩荡敌军。后,是一城百姓。
敌军扬言再不投降,破城之时便要屠城。
看着被攻城石器无数次毁损又被军民一点点修补起来的城墙。然而它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像是被毁损了龙骨的船舷,被掏空了生命里的老朽。他可以想见下一次攻城的惨状。也许,不等敌军屠城,城内便已流血漂橹。
子衿想,他手上还有三样东西。
短剑,帅印,长刀。
放下帅印与长刀,或是用短剑破开自己的胸膛。
然而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挡不住了。
朝廷再不发兵增援,其余各城也受到猛烈的攻击。
然而他也不能退。
他的身后不只是这一城的百姓。还有比插满旗帜的边关沙盘更广阔的地方。跨过春风不度的西北边关,向山明水秀的中原延伸着国土与在国土上生活着的人们。
这一城,是中原的门户。于这天下,如栋梁。
栋梁一倒,天下倾颓。
他应当死战,可以牺牲自己与士兵的性命,唯独不能降。
他应当是无愧的。一个精忠报国的将军。自己在为之拼命的理由,也无关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荣光。
他只是像个盾牌一般,戳在江山的门户,以血肉之躯保卫着身后的所有。
可是他沉默着。他已经看了无数遍——有些百姓脸上染上了肃杀的神采,而更多的士兵脸上却已有倦容。
他也已经听厌了。铁骑刀兵,马蹄声乱。
护城的石具砸碎了攀援的敌军归家的梦,铁蒺藜刺破马掌,扬起哀鸣。
然而他依旧是那个岿然屹立的将军。
他的铁甲裹束着他的意志。勒直了身躯与脊梁。
“传我号令。”子衿曾经多少次将这句话放在舌底。然而终究无力说清。
向他冲过来的士兵哀哀地喊着。将军,降吧。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然后,被人架住,拖走。
片刻,子衿的副将行至他身边,铠甲洒上了未干的血。刻满风霜染遍烽烟的一张脸,与任何一个普通军士都无不同。然而他知道,他的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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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个才加冠的大孩子,用仅剩的右臂亲手杀掉了方才哀求投降的士兵。
其实那个士兵他还记得。他初来彦城的那年,招兵买马,充实着人数少得可怜的军队。
自朝廷与胡兵战败,这些疆土界线上的边城就成了中原的门户。这么多年来,受惯了洗劫的边关几乎都成空城。
只有一些世代在此的百姓还顽强地,等待着朝廷的兵马到来。
那个老母亲把她脸上还带着稚气、未满年岁的孩子推到将军的面前。两张脸都满怀希冀。
不过数年,那孩子已经是个百夫长了。
然而刚刚,他哀求着,降吧。
子衿知道,他的母亲还在边城某一处柴扉后,为边关的将士们捣衣备炊。
副将看着沉默的子衿。
他知道将军是少见的江南的武人。也许将军以前在江南山水琵琶声中舞剑的风姿也如柳如鸿。然而在这样的边城,他眼中的水墨烟雨是致命的伤。
崇尚武勇,论生论死,才是边关最适合的生存方式。
副将指着远处的山岗。凌坟乱冢,纸钱散落。“我的父亲,”他指着一处坟岗,“他在那里。我的祖父,”他指着另一处,“他在那。我的曾祖,”他继续着,声音平静低沉,“他在长安的郊外,敌军入侵,可惜壮志未酬身已老。”
“这一次守城战后,我会去祭奠他们。用敌人的血。或者,下一次,我也躺在那里了。”
“可是我们还算幸运。世代为将,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