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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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要请令官喝酒。”
张起元也是听说栖凤阁老四有“诗妓”之名。有意试试她,看她有何把握?听她这样口答,很满意地说:“好,你改吧!”
“容易!‘天天’改‘日日’——”
“错!”
“错”字刚出口,栖凤阁老四抢着说道:“俺覅急囗!倷还不曾听完;‘日日启华筵’,那哼?”
五言诗仄起平收,第三字亦应用仄;而“开”字是平声,所以廖衡说她错,改成仄声的“启”字就不错了。廖衡乖乖地干了一杯酒,却还有话。
“仲海,你应该敬她一杯酒,不然你没法儿过关。”
“是。”杨仲海答应着,持着酒转身说道:“谢谢耐!”也是苏州话。
接下来摇到首座的张起元,他念了一句:“几人口角流涎”。六字双关,表面上接“华筵”;骨子里是指票款。
原来史大通那“要钢钢”三字是个启示,在座的议员都认为用自嘲自谑的态度,来应付这个话题,是比较聪明的办法。
下把骰子三点,该作陪的单震接令,他当然是恭维之词。“衮衮诸公望若仙”。然后是王泽之的八字句:“津保洛阳到处周旋”。
最后剩下河南的岳咸斌,就不必摇了,“岳老爷,”花君老二说道:“请你收令。”,
岳咸斌亦同样地采取自嘲自谑的态度,而且相当率直:“八百罗汉说来真可怜!”
此言一出,举座微笑不语,场面似乎有些尴尬;吴少霖便向他请来的朋友说:“诸公笑谈,不足为外人道;尤其是新闻记者。”
“不会,不会。”单震与刘一鹤同声回答。
第04节
吴少霖怕新闻记者,而新闻记者偏偏找到了他。
此人是中立的“京华日报”记者,名叫林华宝,他的采访手腕很高;从电报局中得到线索,廖衡发出十二通密电,收报的人都是国会议员;因而到六国饭店去访廖衡。不道扑了个空。
向同业打听,据廖衡刚到京时,在铁路饭店招待记者,有吴少霖在场招呼,所以一见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廖议员不在六国饭店;在那里?吴先生一定知道,请你告诉我。”
吴少霖明知廖衡高卧在花君老二香闺中,但决不会透露:“对不起,”他说:“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你今天会跟廖议员见面不会?”
“还不知道。”吴少霖答说。
“我跟廖议员是世交,他到京以后。我不过尽晚辈之礼招呼而已。他有事才会找我。”
这个记者不得要领,怏怏而去;但京华日报的社长黄云鹏,得到确实消息,廖衡确是由吴少霖负责接待,因而亲自出马来采访。
北京的报纸有三十多家,背景不同,规模不一,这家京华日报标榜中立,发行量虽不算大,但在政学两家有相当地位。
而黄云鹏又是社长的身分;吴少霖不能不买他的帐,“黄社长,我替你找找看。”他说:
“这里人多,讲话不便;你请坐一坐,我找个清静的地方去打电话。”
吴少霖找到另一个办公室,电话打到花君老二班子里,说廖衡刚走;再打到六国饭店,说廖衡刚到。即一时接上了头。
廖衡很爽快地说。“你马上陪他来好了;我在餐厅等他。”
吴少霖搁下电话,故意跟同事聊了一会闲天,才回到自己办公室,“黄社长,”他说:。”找是找到了,廖议员先不肯接受访问,我劝了好半天,说贵报是很有地位的报纸,而况是黄社长亲自采访,一定要尊重。廖议员答应了,他在六国饭店餐厅,请你午餐,聊表敬意。——
“不敢当,不敢当,我扰他一杯咖啡好了。”
“那就请吧!”
于是坐上黄云鹏的汽车,直驶六国饭店,在餐厅中经由吴少霖的介绍,彼此作了一番寒暄,喝着咖啡,渐渐谈入正题。
“黄社长有甚么话要问我,尽管说。不必客气。”
“好!廖议员既说不必客气,那末,我措词方面,如有不恭之处,要请你多多包涵。”
“言重、言重!”廖衡答说:“无话不谈,不必顾忌。”
吴少霖听得他们这番交换的话。心里不免嘀咕,急忙向廖衡使个眼色;廖衡微微摆一樱手,仿佛示意放心;又似阻止他不用管这件事。
“廖议员,请问你这趟进京,是不是为了大选?”
“是的。”
“打算选曹巡阅使为大总统?”黄云鹏问:“外间风风雨雨,说票价多少多少,形同猪仔。请问廖议员对此说的看法如何?”
“我不会做猪仔。”
“喔,”黄云鹏很注意地,“廖议员的意思是,此行与票价无关。”
“那又不然。这是两回事。”
“票价与选曹有密切关系,怎么说是两回事呢?”
“你是说,得了票价,就要算猪仔议员?”
“是的。”黄云鹏点点头,“既得票价,能不做猪仔吗?”
“不错。”廖衡答说。
“我这次进京,确是为了五千元票价,这不必瞒大家,有些人盘踞要津,于了多年肥缺,宦囊甚丰,这是傥来之物,大家可用;不过没有机会,他们是一毛不拔的。”
黄云鹏大为诧异,想不到他会说得如此坦率,采访的兴趣也就更浓了,“照廖议员看,”他问:
“这一次是个拔毛的机会?”
“是的。很难得的一个机会。”
“你是掌握住了这个机会?”
“无所谓掌握,机会是本来就在那里的,只要愿意,自有人把机会送到你手里。”
“慢点,慢点,廖议员,”黄云鹏想了一下说:“请你谈一谈,何以得了票价,仍旧可以不算猪仔议员?”
“黄社长,”廖衡答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要谈一个逻辑,何谓猪仔议员?因为他甘于卖身;那末不卖身就不是猪仔了是吗?”
“是的。”
“这就口答你的问题了,票价照收,投票不投,那就是不卖身;不卖身就不是猪仔。”
他这番说法,颇为新奇,虽是歪理,却不易驳倒。
但吴少霖却大为着急,心想他这番话明天见了报,不但票价不能再谈,而且议院的饭碗都有影响,所以连连投以眼色,想拦阻他别再荒腔走板,乱说一通。
但即令廖衡想煞车,黄云鹏那里肯放过,“廖议员,”他问:
“阁下的高论,实在佩服。不过我要请问,别人不是傻瓜,肯白给票价吗?”
“我也不是傻瓜。”廖衡答说:“美国造横贯大陆的铁路,招聘华工;有人经手买猪仔,工人事先当然答应了的,但中途脱逃是另一回事。”
“原来廖议员的打算是,先答应投票,票价到手就不投了。”
“正是如此。”
“这不成了骗人了吗?”
“取之于盗,不为伤廉。”
“坏了,坏了!”吴少霖心想,拿了人家的钱,还骂人为“盗”;上头一定震怒,看来自己的饭碗,已快着地了。
“廖议员,”黄云鹏紧追不放,“那么你是如何中途脱逃呢?”
“这,对不起,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如果把方法告诉你。戏法就变不成了。”
“是不是想脱身南下?”黄云鹏善意地说:“据我所知,火车站布满了密探。”
“我知道,我知道。”
“那末,廖议贝是如何脱身呢?”
“对不起,”廖衡笑道:“这就无可奉告了。”
出现了外交词令,料知再问亦无用;好在收获已丰,所以黄云鹏很满意地道谢:“谢谢廖议员;真是快人快语。”
等他一走,吴少霖埋怨廖衡,“平老,”他说:“你这些话实在不应该说的;明天一见了报,我怎么交代?”
“喔,”廖衡不慌不忙地问道:“向谁交代?”
“第一个是我们议长吴大头;第二是津保派的钜头。如今前途多艰,事情很难说了。”
“很好说。”廖衡神色从容地:“老弟,你别忘了‘借干铺’的理论。”
吴少霖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是,是!”他笑逐颜开地说:
“明白了,明白了!一切照约定而行;不过,平老,你不能再出花样了。”
“老弟不能怪我,报馆里的人,是你领来的。”
“是,是!我不是怪平老,不过提醒而已。”
※※※
“你看!”吴景濂将一张京华日报,揉成一团,使劲摔在吴少霖面前:
“这叫甚么话,简直是神经病!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有把握让他就范,结果弄来一条疯狗。”
吴少霖知道他为甚么大发雷霆;而且也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很沉着地答说:
“疯狗是疯狗,见了钱就不疯了。议长,他是装疯卖呆。”
“那末,他说那些话是甚么意思呢?”
“无非‘黄熟梅子卖青’而已。他自己作了一个譬仿,好比南班子里的客人‘借干铺’。”
“这话怎么说?”
“是这样——”
等吴少霖将廖衡自我作践的譬喻说明白了;吴景濂的气也消了。
这些出卖风云雷雨的勾当,他也是老手;心知廖衡所言不虚,吴少霖也还是有功劳的。
“原来他说钱照拿,票不投;也就是姑娘推托‘身上来’的意思。”
“一点不错。”。
“那,”吴景濂坐了下来,指着大办公桌前面的椅子说:
“你坐下来谈。”
“是。”吴少霖拿出廖衡写给他的条子说:“议长,请你先看这个。”
吴景濂一看便皱眉,“要支交际费?”他问:“他有多少人?”
“他自称‘十三太保’。”
“真有十三个?”吴景濂问。
“名单,他不肯交出来。这是无怪其然的;他怕我们这面自己个别去接头、不过,我相信不假。”
“何以见得?”
“他已经发电报出去了。京华日报的记者,就是从电报局得到了消息,才去访问他的。”吴少霖又说:“反正到领票的时候,总要露面的。”
“这样说,电报局有他发电的名单?你拿我的名片去看吴总长,请他交代电报局,抄一份名单来。”
“是、是!”吴少霖趁机奉承:“议长心细如发,我倒没有想到,可以跟电报局要名单。”
“交际费你先替他领了去;旅费等人到了,点人头照支。你跟他说清楚,如果不到十个人,交际费照扣。”
“请问议长,怎么扣法?”
吴景濂想了一下说:“旅费就不发了;由他的交际费中,自己去付。”
吴少霖心想,扣旅费就是扣他的钱。假如说来了九个人,每人四百,扣而不发,就少了三千六百元,非同小可。
于是他说:“议长,我看戋戋之数,不必太认真。再说,旅费扣发,他就不肯打条子;会到处办报销,也是个麻烦。”
“好吧?我刚才的话取消。”吴景濂提起笔来,在廖衡的条子上批了“照发”二字,交了给吴少霖。
在会计处领到了支票,吴少霖随即又赶到甘石桥一百四十号,国会议员俱乐部,但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吴少霖向空中使劲唤了两下,鸦片烟的香味,比前两天浓重得多,他知道曹锟的美梦,快要做成了。
“少霖,少霖!”有个议院的同事,拉住他说:“大家都在找你。廖议员怎么闹这么一个笑话?”
所谓“大家”,当然是指筹备大选的钜头们;吴少霖笑笑答说:
“别耽心,笑话免不了;大事误不了。”
说完,他直奔上楼,到得东西第一间,排闼直入,王承斌、王毓芝、边守靖、熊炳琦、吴毓麟都在座。
“报告诸公,”吴少霖将手中的支票一扬,“廖议员十三票。吴议长先发了他一万元的交际费。”
这句话先声夺人,大家对于廖衡与吴少霖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