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皇后-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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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樘见汪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众人暂且退下。他看了看站着不动的漪乔,示意她也姑且回避一下。
“我不走,”漪乔坚决道,“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到?”
他微笑看着她,道:“乔儿先下去吃点东西吧,你若是也累垮了,还怎么看护我呢,是不是?”
“那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也还没吃,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吃。”
“我这几日都昏昏沉沉的,也没顾得上仔细询问自己的病况,眼下只是想问几句话而已,”他拉了拉她的手,轻声哄道,“乔儿去帮我看看午膳,我现在又渴又热,嗯……想吃些清淡生津的。”
漪乔忖度一下,又端了杯水放到他手边,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嘱咐道:“那不要说太久,我去帮你看看午膳的食谱,等会儿传膳。”
“嗯。”祐樘眼下肢倦神疲,勉强撑着点头应了一声。
目送着她走出暖阁,他转头对汪机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汪机知道陛下因为久病而亦通医理,便大致将他这几日诊查的情况陈说了一番。末了,他也道出了他自己的疑惑。都这个时候了,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微臣行医近二十年,从未见过这样蹊跷的事,”汪机想想就忍不住蹙眉,“陛下喝的都是良药,当初不过一个风寒而已,按说早该好了,但后来不仅风寒未愈,居然还因寒邪入里变成了寒包火……后来陛下喝的大青龙汤也是专治表寒里热的,可居然也只解了表寒,里热始终不能完全消除,以至于随后又感暑热病邪,变成了暑温。昨晚陛下高热不退,微臣用白虎汤和大柴胡汤都降不下,后来还是用针灸才缓解了一些。但也只是缓解了高热,微臣方才查看了陛下的脉象,发现暑热病邪依然亢盛。”
“所以所有医治的法子都只能延缓朕的病情传变,是么?”
汪机想了想,据实道:“似乎真的是这样。陛下的病况发展其实也不算没有原因,从风寒到暑温,都有依有据,环环相扣,但奇怪就奇怪在,平日里的良药这会儿好像都不怎么见效了。陛下的病情走到今日,若说是从未用过药,那微臣觉着再正常不过,可陛下一直都在按时服药,这就奇哉怪哉了。”
祐樘疲惫地靠在靠背上,忽然道:“会不会和朕本身有关?”
汪机道:“微臣也想过这一点,可陛下虽然身体底子弱,但以往得风寒时可没有这样棘手过。况且,陛下这几个月来天天请平安脉,微臣也来查过好几回,陛下龙体无恙,所以不可能是伏邪致病。”
祐樘合着眼帘,神思悠远。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虚浮地轻叹道:“兴许真的是时候到了吧。天意,天意不可强……这是找朕讨债来了。”
汪机愣了愣,虽然听不懂他后面的话,但仍旧跪下劝慰道:“陛下不必忧思,陛下春秋正盛,怎会……”
“不必说了,”他想坐起身,却气力不逮,靠着歇了片刻,神容异常平静,“你尽力再拖一拖,朕还有些事要做。”
汪机怔住。他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认定了自己大限已至,他身为医者都没有悲观至此。
汪机虔心叩首,诚恳道:“微臣自当尽心竭力医治陛下。”
“朕当初同意让你去参加吏部考校,便是看重了你的医术和医德。你能瞧出朕当时一半病因是在心里,也是不简单,何况又是医者仁心,听闻你在家乡时常做义诊,”他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声音越发轻微,“你能帮朕救回小公主,朕心中已是感慰。眼下,尽人事听天命……”
汪机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陛下一下子歪倒在架子床上。
他忙上前查看,便听陛下低声说把司礼监太监戴义叫来,他有事要交代。
漪乔选好了午膳的菜肴,正准备问问他是传到东暖阁里还是传到大殿里,便瞧见戴义慌里慌张地从东暖阁跑了出来。她心下疑惑,拦下来询问他这是要去做什么。戴义急得满脸涨红,朝她草草施礼,说陛下让他速去召三位阁老来,刻不容缓。
她浑身一僵。
急宣三位阁老来作甚?是突然出了什么大事,还是……
漪乔不及多想,疯了一样往东暖阁里冲。
她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扶到了软榻上,正靠在大迎枕上,双目紧闭。
她跑过去就要去唤他,却被汪机拦了下来。
“娘娘稍安,”汪机压低声音道,“陛下乏了,在小憩。”
漪乔歇了口气,转头见他仍旧容色泛红,额头上又积了一层细汗。她咬唇半晌,克制住上前的冲动,将汪机叫了出来。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内阁大学士一到东暖阁,戴义便按照陛下先前的交代,叫醒了陛下。
刘谢李三人方才正在内阁班房票拟奏疏,忽然得急宣,都有些莫名其妙。路上听戴义说陛下眼下沉疴不起云云,三人心知不妙,可仍旧不愿往坏处想。
毕竟陛下不过偶感风寒,将养几日大约便没事了。从前陛下也大病过,但至多辍朝一个多月,就能恢复如常。
三人来之前还互相安慰着说陛下大抵是宣他们来议朝事的,但瞧见此刻龙榻上虚弱地靠坐着的人,三人心里都是一沉。
刘健三人远远地跪下来,却又听陛下令他们近前去。三人面面相觑,依言而行。
祐樘只觉自己此刻气力都要被掏空一样,虽然三人已经跪到了塌下,离得很近,但他仍旧担心自己的声音让人听不清楚,勉力道:“朕嗣祖宗大统一十八年……乃得此疾,殆不能起……”
皇帝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刘健三人闻言脸色一白。
这也太突然了!
“陛下不过偶感违和,何以言至此?”刘健心中酸楚,伏地道。
“是啊,”谢迁也反应过来,“臣等观陛下圣体神气充溢,安心调理便可。陛下也不必心忧外廷之事,且静心调养,臣等自当为陛下分忧。”
李东阳望了榻上人一眼,却是没有说话,无声叩了个首。
祐樘摇了摇头,吩咐备纸笔,记录所述。
太监扶安和李璋慌忙捧来纸砚,戴义执笔跪在榻前,萧敬与李荣心中悲戚,双膝一软扑通跪下。
祐樘靠着迎枕歇了会儿,缓缓开口自序即位始末。
他说上片刻便要歇歇,断了一会儿正要继续时,抬眸间便看见漪乔默默走了进来。
他淡淡笑了笑,目光若水温柔,继续道:“先皇厚恩,选配昌国公张峦之女为后,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又得长子厚照,册立为皇太子……”
漪乔僵立在原地,面上神色瞬息万变,又攥了攥手里握着的物件。
刘健三人不仅是辅政十八年的老臣,更是为当年还是皇太子的陛下授课近十年的授业恩师,有君臣之义又有师生之情,风风雨雨将近三十载,可谓一路看着陛下由总角到成年,个中情谊自是不必言说的。
最艰难的岁月都熬过去了,如今好容易盼来大明的中兴盛世,却要罹此大变。
刘健平日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暴脾气,此刻心中哀恸难当,竟然伏地悲泣起来。
“此番召先生们来,其实主要是想交代一下太子的事……太子聪慧,但年纪尚幼,先生们定要对他多加规导辅弼,”祐樘见先生悲恸不能起,心里也是感伤。他压抑地嗟叹一声,拉着刘健道,“与先生们相交这么多年,先生们的能力和德行朕都信得过。太子仁孝聪明,但天性好动,望先生们对他多加督促。”
刘健饮泣道:“东宫天性睿智,又勤学知礼,陛下不必忧虑……陛下放心,臣等必定全力辅弼,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谢迁和李东阳也难抑悲伤,齐齐应声后,不禁伏地恸哭。
萧敬是最初跟着张敏一起庇护年幼的陛下的老人儿,从安乐堂一路跟到乾清宫。当年陛下喊他萧伴伴,后来也一直尊称他萧伴,情分是不逊于三位阁老的。
萧敬想想这风霜雨雪的三十载,一时间心头酸涩难当,一头栽在地上,泣不成声。
漪乔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眸微垂。
此时此刻,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她想到当初好友琳雪和她讨论明孝宗时说的话,想到青霜道长那张画着半个圆的纸条,想到她当年血祭时看到的那个大限时间,想到汪机方才和她说的话。
她当时回到现代后,就知道他寿数不长,可她还是回来了。然后她开始拼命探询他的既定宿命,在机缘巧合下逐渐得知了更多。她曾经为了那个她不愿看到的答案惶惶不可终日,但她一方面又想,或许老天也是站在她这边的呢?不然为何要她走这一遭?
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正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命定终局,而她的所有努力都是杯水车薪。
不能挽回么?
真的不能挽回么?
可她还不想认输啊。
漪乔抬起手腕,慢慢松开一直紧攥的手。
她的掌心上静静躺着一块温润通透的玉佩,在天光下愈显细腻柔润。
漪乔正兀自遐思间,忽闻暖阁内众人一片惊呼。她抬头望去,见祐樘榻前围上去一群人。顾不上许多,她一阵风似的飞跑过去,拨开人群。
她看到祐樘倒在榻上,似乎已经昏厥过去。
她咬了咬牙,上前扶起他,连声唤他,又使劲摇撼他几下,见他睫毛微动,她红着一双眼睛,在他耳旁咬牙切齿地道:“陛下要好好撑住了,我早先就和陛下说过的,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要是不想让照儿和荣荣变成孤儿,就给我撑着!你休想把孩子交托给我,我可不是你的顾命大臣!我告诉你,你到哪我都会跟着你,阳世阴间,碧落黄泉,至死不休!我们死生早有契阔,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手!”
她见他缓缓睁开眼眸,眼神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渊深。
漪乔略一犹豫,将手里的玉佩仔细戴在他胸前,尽量将神态放得自然,扯谎道:“我听说陛下之前佩戴的那块玉佩是趋吉避凶的宝贝,可惜遗失了,我后来就又寻了上好的玉料,命人仿照着重新雕琢了一枚。”
她将玉佩为他佩戴妥帖,转首吩咐内侍速将锦衣卫指挥使宣来。
她说话间听到他气促急喘,一回头就瞧见他神情痛苦地吐出一口血。
她心头一震,赶忙回头又命人去宣太医来。
她拿帕子给他擦拭嘴角血丝的时候,看着那刺目的血色,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低头间见他衣襟上也溅落了一些血迹,但玉佩上居然干干净净,诧异了一下,却也顾不上深究。
“怎么会呕血呢,不是被我气得吧?那个……我刚才说话是有些重了,但也是想让你好起来,”她自言自语着,身体战栗着紧紧拥住他,在他耳旁柔声呢喃道,“没事的,那么多难关我们都过来了,这回肯定也没事的……如果我真的救不了你,那我就陪着你。我说过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不会再食言了……”
第一百九一章 天道何迢迢()
众人呆呆看着皇后自冲进来后的一连串言语行止,都有些懵。
牟斌应召而来的时候,只觉东暖阁内的人神色都有些奇怪。他上前对皇后躬身行礼之际,迅速瞥眼间见陛下双目紧闭着躺在软榻上,衣襟上还带着斑斑血迹。
牟斌猜测陛下方才大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