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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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一回来,他们就吃饭,然后阿德就上楼了。他今夜不打算再出门了,他要看算术书,做算术题!上楼时,他见娘喜滋滋地向爹飞了一眼。现在看他不出去了,她就像白捡了个便宜。
阿德坐在临窗的桌前,将窗户开得大大的,让风吹进来,直接吹在他热烘烘的脸上。床上的帐子被风鼓荡着,使人如置船中。阿德非常喜欢帐子,喜欢那种身陷囹圄的感觉。放下帐子,独自躺在里头,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没有千万双眼睛看着你,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是自由的。他一发愣,不论爹和娘哪个见了都会说,怎么又坐在那发呆了呀,看算术书去!算术不好,连他妈的发发呆都不行!
他撩开帐子,看看外公,外公也看着他。外公这会儿显得有点满面愁容,额上还渗出几滴水珠。阿德知道天快下雨了,每回都这样,灵得很。
突然,他听见阿钟这厮来了,在外面“洋伞修■”地叫个不停,这个外出的暗号,老早被爹娘识破了。他也同这厮讲过了,换个暗号,譬如是“两个浪头”,他也不知为啥莫名其妙地冒出“两个浪头”这样一句。可阿钟这货色,还这么叫。今夜,他本来确实不想外出了。但阿钟这么叫来叫去,他的心就乱了。可他不敢下楼出门,娘刚才把算术书都找出来交给了他,临了,轻轻地拍拍他的肩,以示赞许并告诉他,不要理阿钟和金山他们,这两个一天到晚只晓得白相的货。
娘一下楼,阿德开始在房间里兜圈子,阿钟的叫声实在骚心得不行,他有点如坐针毡。
“赶快回转去,今朝我们阿德不出来,再别喊了!”爹开门出去对阿钟说。
阿德听见阿钟在解释,说他一点儿都没有喊阿德出来的意思,他只是瞎叫叫罢了。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门关得很重,震得他脚下的地板一颤一颤的。
这次不出去,也行的。大人死活不让,有什么办法!但他忽然记起今夜林立生也要来的,同他讲好了的,大家讲好要去老山泉茶馆店的。林立生现在对同他们一道白相的事,简直上瘾得不行。放阿钟和金山白鸽,他阿德没有心里负担,但林立生不行,这个林立生一直把他顶在头上的样子,使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一想,阿德不安了,又等了一会儿,他合上书,又寻思了一会儿,再拿两本,一齐夹在腋下,当当当地下楼了。
“你这次总不至于又说是上茅房吧?说你五分钟热度,就是五分钟热度。”娘满含讥讽地说道。
“不,中午我同你讲过的,寻人问两道题,实在看不懂!”阿德平静地看着娘。
“哼,问题,当然好喽,这个理由比什么都硬邦。”爹冷笑道,“你准备啥时间回来?”
阿德翻翻眼睛,想了一下道:“半个钟头!”
“好,半个钟头,你这次再出花枪,我叫你脱层皮!”爹拨开娘扯他衣襟的手,声色俱厉地说道,“后门钥匙放下!”
“如果真是上你同学家问问题,辰光稍微长一点,关系不大。”娘看见阿德怔住了,便添说一句。有娘这样一句话,阿德应一声,把捆绑在腰间的那把后门钥匙解开放下,稳步走出门去。
“我明早要问你同学屋里大人的。”娘在他身后喊道。
阿德一进弄堂,就把课本往那块大石头后面一掖,就哒哒哒地奔出弄口。一到街口那个拐角处,就看见向他这儿探头探脑的金山和阿钟。一见阿德来了,阿钟就手舞足蹈以示庆祝。
“林立生呢,不是讲,他也要来吗?”阿德问阿钟。
阿钟遗憾地答道:“来过一来,讲一声,又逃回去了。他家的羊妈妈要养小羊,他娘让他照看。”
要知道这样,我也不出来了!阿德有点遗憾地想道。但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玩吧!他如统帅般地向前一挥手道:“那就先瞎转转,再讲!”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但街上巷里已经基本上没什么人了。这段时间,镇上出了这么些个事以后,大人们一天到晚满目焦虑,魂不守舍。可镇上的孩子们不论在哪,一得空,大家就扎堆兴奋地交流从各种渠道听来的消息。
他们仨慢悠悠地四处乱转,等天彻底黑下来,人都睡了,再去老山泉茶馆店。
“要是再发场大水就好了,镇上的房子全没掉。人吃在船上,住在船上,那就不得了了!”金山边走边搂着阿德的肩胛,心神荡漾地说道。他两眼灼灼发光,无限向往地看着黑洞洞的天。自小,金山渴望生在一个水上人家,今儿个到东,明儿个到西。他是阿德这几天见到的最最唯恐天下不大乱的人,他还希望各种吃食店里的人也统统死绝,东西随便吃,想吃啥拿啥。从宝塔街逃出来那夜,只有金山认为,人活着该吃啥就吃啥,好好地白相白相,万一什么东西要与你过意不去,说翘辫子就翘辫子,那不白活了吗!
“哦,住在屋面或者树上也行呵。喔哟,老天爷啊,真的发场大水吧!”阿钟浑身一摇,双臂伸展向天,喃喃地说道。
“都像真的一样,触!真要发大水,蛇全从洞里游出来同你们住在一道!”阿德白了那两人一眼。
金山和阿钟不吭气了。
黑沉沉的夜空中,怒云翻滚,不见半点星光。夜空有时候看上去温和又美丽,但有时候却显得无比狰狞可怖。
府前街两边也是一式的粉墙黛瓦,屋外楼前隔几步便是一棵棵依依垂柳,这是一条令人清静心静的小街。
离老山泉茶馆店的后门还有一大段路,阿德他们就开始躲闪开了,一个个贼头贼脑的样子。
阿德没见过海,想想老山泉真他妈的像讲的那样通海,啧啧啧,老天爷呀,我靠!这时他又不由得生出一丝遗憾,今儿林立生没来,继而他又想到如果汝月芬也能同他们在一起有这样一次历险,天啊!
前面就是一到老山泉茶馆店的后门,他们仨的眼睛哗地放出光来了,彼此目光相接,一愣,而后二话没有,精神一振,踮起脚尖,撒腿就向那道门跑去。
一道似有似无的红光,尾随着这三个黑黢黢的身影,轻飘飘地荡了过去。
老山泉茶馆店的后门少有人迹,地下铺盖着去年从墙里那棵泡桐和苦楝树上飘下的落叶,门墙仿如老者面庞神色黯然,布满斑点。从墙头探出大半截身子的那棵泡桐和苦楝,此时在风中窃窃私语,动摇不定。
老山泉茶馆店铁定无犬,于是阿钟主动请缨先进去,再开门。他脚踩金山双肩,双手扶墙,随金山起立,徐徐升起。
一看阿钟双脚一蹬,上了墙头,阿德才想起,这扇长年紧闭的门,拨闩开门,必定闹出很大动静。但他来不及说什么,阿钟轻轻一跃,已经抱着了那棵泡桐的树干,哧溜一声,落了地。
阿德低声对着门缝连连叮嘱阿钟千万别弄出声音来,振兴伯和阿三伯从来就睡在店里头的。特别是阿三伯,才是一盏不省油的灯呢!他年轻那会儿曾经在大桥头与人相打,一对三,还把其中两人打落河中。要是正巧振兴伯又不在,单单落到阿三伯手里,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没有。被他捉住,那就人家玩结了。但阿钟开门时,还是弄得地动山摇的。
他们侧耳听了许久,才缩头缩脑,蹑手蹑脚地挤进门去。
店内正厅的那排落地长窗全开着呢,摆在厅里的那些影影绰绰的八仙桌、骨牌凳和说书的台上虽则空无一人,但仍旧使他们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出山泉的土丘上像望夫塔院的泉边一样,地里头也长着一片高低错落的旱大湖石。这些白日里看来并无扎眼之处的大湖石,此刻,在夜色中森森然,犹如猛兽奇鬼,令人心惧。但他们三人仍目无旁骛地直奔泉潭。
老山泉的泉潭四周仍有点滴山泉渗出,黑糊糊的潭壁在暗中泛出或深或浅的一片片一团团亮色来,不时有水珠坠下落草溅石的滴答之声隐隐传来。一近泉潭,阿德直觉一股沁人心脾,极为惬意的凉气拍面而来。他们分散开来,趴在潭边。
泉潭如井,张开黑黢黢的潭口,显得非常深,金山伏地探身向下探视半日,对阿钟压低嗓门大大不满地嘟囔道:“看个屁呀,啥也看不见!”
“我去拿盏灯来。”阿德掉头向厅堂走去,他知道振兴老伯伯每日都把那些吊在梁上挂在廊柱上的风灯,擦得干干净净收到那个壁柜里,他还知道那只壁柜的抽屉里有好几包被桐镇人叫作自来火的洋火呢。
阿德一摸进厅堂,猛地看到两朵蓝莹莹的鬼火向他飘来,当下惊出一身冷汗,但他随即认定那是振兴老伯伯养下的名叫阿咪的大母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猫识得阿德,过来后便在他小腿上蹭来蹭去,发出阵阵热络的呼噜声,而后又慢吞吞地踱了开去。阿德马上从壁柜里贼头贼脑地拎出一盏风灯,再从抽屉中取出一盒自来火,便急急忙忙地逃出厅堂。但他的后脚一下磕在门槛上,那些落地长窗的玻璃即刻造出了一片惊天动地的轰响。
随即只听得楼上有人一声大吼,天哪,那是阿三伯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杀气腾腾声的脚步从阿德头顶的地板这一头传到楼梯口的那一头。
金山和阿钟半蹲半立地朝阿德望过来,面孔死白如灰。
几颗豆大的汗珠从阿德的额角上呈一线滚落下来,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拎着两盏风灯,一脚在外,一脚在里地愣在那儿。
正当他们准备跳起身来,向那扇开了一道门缝的后门死命逃去时,一道红光在那只刚刚侧身躺在廊柱下方砖地上的母猫身上掠过,只听得“阿咪”犹如被人踩到尾巴似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嗒嗒嗒地如奔马般地从阿德身边一掠而过,一个虎跃上树,再纵身一跳上了院墙,奔上屋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只瘟猫,触杀伊拉娘!”阿三伯的脚步在楼梯口停住了,他怒气冲天地发一声骂,砰地推开一扇门,朝里喊道,“老振兴,老振兴!”
“又野到同福里了!”阿三伯对着黑洞洞的屋子嘀咕道。这段时间,有人看见老振兴去过同福里好几次。老振兴从不好这个,这是咋啦!
俄顷,那阵脚步又从楼梯口的那一头传到阿德头顶的这一头,脚步虽则依旧闷重,但已然少了那份杀气。
风灯的光太亮了,将整个后花园照得如同白昼。阿德赶紧脱下短衫,将燃着的风灯裹起来,把灯靠在潭壁上。可这样,风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了。于是,他打着赤膊,嘴叼着风灯,先下去。但他刚一下脚,脚就一滑,人差一点儿跌到潭底。
阿德不禁惊出一身汗来,那块麒麟玉佩这时不住地在他胸口急剧地摇过来摆过去。他稳住自己,再不去想那只母猫为什么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那一刻发出声惨叫的事了。他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探着,等踏实了,再一点一点地往下挪。尾随着的阿钟和金山,也像他一样,喘着粗气步步为营,到处是滑腻腻的青苔的潭壁上,仍然有点点滴滴的水,丁丁东东地落到还有一汪积水的潭底。
一落潭底,阿德身边的阿钟,一双眼睛立即像阿咪一样闪闪发光。
天哪,铜钱!潭底的铜钱比他们平日看到的要多多了。
阿钟一声不出地抢先下手了,阿德一看,也赶紧将风灯搁在一块凸出的壁石上,闷头抓钱。金山慌忙下来时,差点一滑到底,一屁股坐水里。
阿钟这时同阿德简直就是在比时间抢速度,他一把一把地连泥带水地将铜钱抓进自己的袋里,潭底响起了他一声声短促而又凶猛的喘气声。
阿德和阿钟都占据着十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