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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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来,那个施家祠堂,就成了阿德他们的大本营。穿过一条小街,街口有条半弄,走到尽头,就见一块方正的空地。空地边上有一圈墙皮剥落的院墙,院墙正中有一个空门框宕,里面有一个大天井,过天井便是一排廊檐。他们一年四季都在这儿玩,冬天在大天井晒太阳,夏日里躺在廊檐下那青石板上睡中觉,或者坐在廊檐下,背靠那一长排油漆剥蚀已尽的长方格子的木排门,瞎吹牛。
阿德他们从前有事没事全都会在这儿,将排门上一把把铜锈斑斑的长铜锁拨得山响,脊背咚的一声靠在排门上,使劲地拍打门板。门上全是一幅幅孝子烈女和因果报应的木刻浮雕,但现在那些木刻浮雕上尽是些污秽之物。施姓人家原本也是桐镇的望族。但经过百把十年与镇上的王姓氏族七斗八斗,施姓氏族大都落荒而走,不知迁到哪里去了,从此施姓氏族便衰落了。剩下几十户施姓散户,同镇上其他异姓人没什么区别了。
现如今施家祠堂早就成了镇公所的仓房,排门里头堆满了万千捆黄澄澄的草包。若碰上连续十天半月的大雨,江河暴涨,这儿的草包就会全部担出去,装满湖沙,运到河岸江堤上。这是一个只有发大水时,才让人想起来的地方。平时,这儿只有野猫光顾,在这交配生崽。
因为年久失修,这祠堂是破败不堪,一派颓势。墙面上的砖头也七零八落,墙头上杂草丛生,连人字形的墙瓦也无一成形,歪七扭八的。阿德、阿钟和金山他们常常从墙上撬出块把面砖,权作机关,在里头放几张草纸,再合上面砖,标个记号,以备不时之需。
阿德、阿钟和金山走到街边的那条半弄口头,就拐进去了。在通过半弄边上那两间黑屋窗户的时候,虽然阿钟在这之前侦察过了,那个精瘦的小伙,这两日锁着门,不知去了哪里。但他们都情不自禁地往那窗户里瞅了一眼。这个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年轻小伙,搬进去只有几个月,但俨然成了这儿的主人,一看见阿德、阿钟他们从这儿出出进进的,就向他们吹胡子瞪眼,惹得他们很不开心。他们也商量过了,一旦这个家伙敢对他们不客气,就同他打一场。阿钟和金山抱腿,阿德做正面攻击,放倒他。他们就不相信,他们仨,还弄不过这像排骨一样的一个人!但有一日傍晚,他们一进半弄口头,就见这家伙正在半弄尽头那一块方正的空地上练拳,踢出了几个漂亮的连环腿,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了。
他们蹦蹦跳跳地奔到那方长条石板铺就的天井,就开始嗨嗨嗨地拳打脚踢,金山家里那本拳书找不到了,阿钟就把他家那本《七侠五义》拿来,摊在地上,看展昭如何出拳踢腿,而后照猫画虎地比画一通。
金山边练边将院内石板路缝中的草团踢碎,那些小草一摊一摊的,像蜘蛛伏地。直到天色微黑,书上的字都看不见了,他们才满头大汗地回到廊下歇息。
阿德靠在廊柱上,尽量与那排门保持着距离。那门上除了其他的污秽之外,还有金山搽上去的一摊摊干结的鼻涕。阿德就曾经沾一背金山的鼻涕。有一回,金山还吐了口痰在上头,被阿德胖揍过一顿,此后便比较收敛。不过,阿钟这小子也好不到哪去,在人前将擤下来的鼻涕擦在鞋底或甩在地上,但也常趁人不备,把手上鼻涕搽到那些孝子烈女的身上。
阿钟这时走到一边,朝铺满半边天井的那一大片喇叭花撒尿。他踮着脚尖,像狗一样的这边尿一点,那边洒一点。
那些喇叭花结满乌黑的籽粒,花开花落,年复一年。阿德有时看着那些娇艳欲滴、自生自灭的花儿,有些个心痛。他不允许谁践踏摧残这些喇叭花,在这尿尿拉屎不算,那算施肥。
“当心,一条蛇蹿出来咬你!”金山坐在廊下的石阶上靠着廊柱说。
阿钟连忙腾出一只手,一拍胸前的口袋。阿德知道阿钟在看他那几粒蛇药在不在。阿耿伯被毒蛇咬杀的消息一传开来,镇上人很多人都到蛇郎中陆子矶那儿买了蛇药。最近这几天,这小子像戴护身符似的,将那几粒蛇药带出带进的。看阿钟失望的样子,他那几粒宝贝蛇药显然忘带了。
阿钟赶忙将老二草草一抖,收好,跑过来和大家坐在一起。
他们三个并排坐着,齐齐儿看天。
“这几天,庙里的和尚道士又忙开来了。是吧,阿钟?”阿德想起了昨天早晨几个镇上的闲人和一个出家不过一年半载的中年道士,都穿着道袍拿着法器肿着眼泡,从王瞎子家走出来又到那俩小孩家去了。
“现在的和尚道士也算和尚道士?骗钱混饭吃,夜里啊呜啊呜嘴里,不知念一通什么东西,然后木鱼‘笃’的一记,‘半夜餐’!”金山冷笑一声。
“你看见的呀?你家又没死人!”阿钟有点火了,口气很冲。
“要么你们家死人!我没看见,就不能听见?”金山比阿钟火气更大。他们俩虽然同岁,但阿钟永远是金山的手下败将。阿钟愤愤不平地把头扭到一边,今天不想再跟这个傻逼金山说话。他对阿德讲过,同金山在一起贼没劲,不过……不在一起也没劲。
金山啪的一声在门框上拍杀一只蚊子,几扇门惊天动地地响了一阵,金山斜了阿钟一眼道:“真是白痴,还敢落在我的眼皮底下,嘿,你娘算是白养你了!”
阿德觉得无聊透了,他狠狠地斜了这两个人一眼,恨不得马上立起身来走掉。刚想接嘴回击金山的阿钟,也就不吱声了。但他们还是满怀敌意地相互看了一眼。
草包仓房笼罩在浓浓的暮色中,那边的喇叭花成了黑糊糊的一片,无形无状。墙根下那只蟋蟀又持续不断地发出了一串鸣声。他们说话声大些,它就停一停,但隔一会儿就会毫无顾忌地大叫特叫。
阿钟起身蹑手蹑脚地向那儿摸去,然后呆在墙脚下静待蟋蟀发声。阿钟一起身,蟋蟀似乎心有灵犀,就立即噤声了。
“你总不见得推倒这堵墙吧?其实你就是把这墙拆了,也没有用!”金山说。
“操他娘呀!”阿钟跺脚骂道。
“你骂啥人?”金山霍地站起来问。
“蟋蟀!骂蟋蟀也不成?”阿钟自以为得计地笑道。
“不成!”金山向阿钟走去。
“去他娘的,回去了!这样老子明天再不出来了!”阿德愤怒地朝院门走去。汝月芬这会儿恐怕早就睡过一觉了,爹娘可能也满世界找过他后,正在家里咬牙切齿地骂人呢!
“来人啦,快点!”阿钟抬腿逃进喇叭花丛中。阿德金山像兔子似地蹿到阿钟身边蹲下来。
“哪里,哪里呵?”金山一点感觉也没有。
阿钟向院外空地的半弄口指点,他不仅眼贼,耳朵也尖。他们俩侧耳细听半晌,才听见一阵细碎轻浮脚步点过空地朝这边走来。
一条瘦长的黑影嗖地飞入院门,警觉地四下一看,急奔草包仓房。但瘦子又很快折回来,稀里哗啦走进花丛,站在那到处查看。把头埋在花叶中的阿德仨人吓得大气不出,头埋得更低了。歇了半天的蟋蟀又叫了,瘦子慢慢撤回仓房排门前。
一阵钥匙捅锁的声音之后,门像被风吹开似地发出轻悠悠地吱嘎声。他们听见里头翻动草包的声音。镇公所的人不用偷偷摸摸,但也没有一个贼会偷草包,看来这人把什么东西藏匿在此的可能性最大,阿德推测道。
但瘦子这时却走出门,一抬腿向外奔去。过了一会儿,阿德他们刚要起身,外面传来了沉重而又杂沓的脚步。俄顷,两条黑影弯腰弓背,背着一个大圆包袱跑进院门,直奔仓房。先前进来的那瘦子急邃地迈着双脚,走了进去,但另一个人在离台阶还有一段距离,但却离阿德他们极近的地方,战战抖抖小小心心地将肩上的包袱放在地上。从那包袱的落地声中,听得出分量不轻。
他们同时辨出近处直喘粗气的这个人,正是租住在半弄边上那两间黑屋里的年轻小伙。
阿德拎出眼睛仔细地看这个人时,先前那个瘦子从里面奔出来,与那小伙一齐将包袱抬进了仓房。但待他们出来,正准备关门落锁之际,阿钟用肘碰触阿德,嘴向院门外一呶。
两条轻悄悄的黑影,快速闪身在院门的两边,阿德觉得胸前被人猛地一把揪紧了。看着先前那两人锁上门,步履轻松地向外走去,他的心不由得上蹿下跳起来。
那两人一出院门,埋伏在院门两边的黑影倏地冲了出来,随着两声低喝和闷响,阿德一个眼花,就见那两人像两只沙袋似的被放倒在地上。随即又被迅速地拖起来,咚咚咚地带向半弄口。
阿德他们长长地出了口气,从喇叭花里跳出来,奔到院门口,也贴在院门里的框宕两边,向那儿张望。半弄口那两条黑影押着两个人,快速向外走去。阿德领着阿钟、金山冲过空地,追过去看个究竟,虽然他们不喜欢那个小伙,但也不想外头的人就这样把人弄走了。
猛然间,一个高大的汉子从半弄口闪出来喝道:“站住,别动!”
那声音字正腔圆,有一股子京韵,显得不怒而威。那高个子身边,还立着两个猛男。
阿德他们一个急刹车,齐齐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人。一看这张面孔和高大的身架,就知道这是一条北方的大汉。他的眼睛灼灼发光,令人望而生畏。精壮汉子向一边的两个猛男一挥手,两人就快步向院门去了。
“你们在这干什么?”精壮汉子问道,然后将手中的铁家伙掖在腰间。
“玩!”阿德抖抖嗓子说,惊出一身冷汗,他看出那个铁家伙是一把地地道道的手枪。金山、阿钟也才看清那把真正的手枪,不由得大惊失色。但他们马上意识到被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对准过,这一辈子都有牛皮可吹了。
“玩?你们镇上这几天乱七八糟的,小孩子家的,这么晚还瞎蹿什么!”精壮汉子压低嗓子吆喝道。
“小孩子就是这个样子,不玩干啥!”阿德嘟囔道。
“在家没劲得来,出来自家玩玩,也不行啊?”阿钟哭丧着脸说道。
精壮汉子绷着脸厉声道:“不行!”
再路过那两间黑屋的窗下时,阿德心里一片冰凉。他没有来由地对那个精瘦的小伙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精壮汉子像押贼一样把他们三个押送出半弄,然后警告道:“回去,走得远远的,再让我在这一带撞上你们,就把你们全捉起来,关在镇公所,听见了没!”
“听见了。”阿德、阿钟、金山三人同声应道。
阿钟突然大着胆子问精壮汉子:“叔叔,刚刚那两个人阿是贼?”
“嘿,人不大,管得事还不少。走人,这两天再甭到这儿来玩!”精壮汉子像甩狗屎一般对他们甩甩手,看他们离去。
“哦,妈妈呀!”阿德、阿钟、金山三人同声一叹,舒出一口长气,相互搂着肩形同一人似地横过街口。
他们谁都不想回家,在一个门洞里席地而坐。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乌龟贼强盗!”金山很有把握地说,“不然,谁会抓他!”
“脑子简单,被人抓的必是乌龟贼强盗?镇公所这些狗娘养的,抓过的人还少啊!那些狗触,自己才是乌龟贼强盗还差不多!”阿德驳道。
他们都在大桥头和街上看见乡下人挑点青菜或者果子出来卖卖,没有交费,被踢得稀屎直流。镇上做生意的也是这样,谁敢犟一犟,被捉进镇公所肋骨敲断。这种事他们也听说过。
金山马上表示服帖,他问阿德:“那抓人的是些啥人,口音全是外码头的,是吧?他们把人要弄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