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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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这位老哥哥不能这么说话!草蛇有毒,还真有这事。甭说草蛇,这儿有的赤链蛇也有毒哩,前几日,我一直在这儿乡下看病卖药,被草蛇赤链蛇咬伤毒发的还不止一个两个。葛家庄有仨,张店有俩,宋村还有一老一少。老哥哥若不得空闲,可托人打听打听。我陆子矶这话有半句虚头,各位老少爷们给咱作个证。这儿有堆下水,老哥哥吱声,我给摘下送老哥哥家去喂狗。”陆子矶眉毛一挑,拍拍胸腹,朗声说道。
“人家被草蛇咬伤先抬王记药局那儿去,不成了,才抬过来的!”
“捉条草蛇来,咬死这个老翘辫子!”
人丛中好几个看客同声叱责这个老头,这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头头一勾,撤身便走。
陆子矶收拾好箱笼时,小伙竟自醒转过来,他无力地向陆子矶笑笑,然后又合上了双眼。一乡亲慌忙拎出草绳担架边上的一只鸡篓,双手递给陆子矶。鸡篓里有几只神态安详的雌鸡,发出几声受惊的咯咯声,纷纷昂起头来。
陆子矶道声:“罪过!”接过鸡篓,拎出一只鸡来,然后将其他的鸡不由分说地退了回去。他与抬担架起身的几个乡亲道别,转身欲将鸡投入蟒箱。
“江湖蛇郎中!”刚才离去的山羊胡子远远喝一声,提着一只小草包噔噔噔地奔过来。有几个已经散开去的,见此情形马上又合围过来。
“这老头今儿个同这个江湖蛇郎中对上了!”一个叫王妈的熟人对郝妹说。
“哎呀!”郝妹应道,浑身令人不易察觉地在哆嗦。
山羊胡子从草包里抖出一条背部黑绿色,并有几条赤色条纹和斑点的蛇来,叉着腰,翘起胡子对陆子矶说:“喏,一条赤链蛇!”
“老哥哥,我说过这儿每一条赤链蛇都有毒的话吗?”
“这他娘的耍赖了不是!大家看好,这是高申蛇场这两天刚捉来的赤链蛇,货真价实的!你不能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这条有毒就有毒,那条没毒就没毒,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有人帮着老头开始起哄。抖落在地的赤链蛇悄然游向一边,陆子矶伸手捞起。
“我也不要你掏心掏肺了,你认输,手里这只鸡归我就得!”老头宽宏大度地笑了。
“那要是你输了呢?”陆子矶眯着眼睛细细打量手里这条昂首挺胸的赤链蛇,而后使劲抽动鼻子闻一闻。
“也输只鸡!”有人提议。
“卵泡!”老头说。
陆子矶不多说了,将手中的鸡往蛇那儿一凑,赤链蛇呼地照准鸡冠便是一口。那只鸡大呼小叫,猛烈地拍动翅膀,弄得尘土飞扬。但不一会儿,那鸡冠便由红而紫,叫声也由高到低。陆子矶将鸡一扔在地上,鸡扑腾几下后便开始抽搐。
老头及众人一脸惊骇。
郝妹目光灼灼,一脸幸福,仿佛这鸡是她前世冤家。
走了很远了,阿德还在赔不是,他一直在担心,汝月芬别说声不玩了,就此掉头而去。
“好了,好了,下回再这样,你就是嘴里吐出朵花来,我也再不信你了。你不知道等人有多心焦呵!”汝月芬终于放下了撅着的嘴唇。
阿德忙不迭地将那包打开的杨梅干摊在汝月芬跟前,汝月芬轻轻地摇摇头,她不吃杨梅干。阿德连忙又把那包五香豆打开,殷殷勤勤地递过去,汝月芬又轻轻地摇摇头,说她什么也不想吃。
阿德觉得有点扫兴,吃着聊着,那么走着,这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呀!
“你最爱吃啥?”阿德将一粒抿得没有一点味道的杨梅干核咬开,用舌尖舔出仁来吃掉,碎核被噗的一声吐到路边的渠里。
“啥也不爱吃,有时连着几顿饭不吃都不打紧。我娘一直说我成仙哩,我讨厌吃东西。”汝月芬仰脸看天。
镇上的房子一线退去,从远处看犹如一幅淡雅的墨画,清新洗练。稻穗和稻叶发出的沙沙声,和着小渠里淙淙的流水声,更有前方林深处传来的鸟鸣。阿德和汝月芬都出口长气,觉得心里很畅快。
一个倒提一把雪亮鱼叉的捉鱼人,泄愤似地在泥地上拖着鱼篓走过来。
“天要绝人,触杀伊拉娘。整整一天,这一带河塘一条鱼都不见,要死人了!”捉鱼人看他们两眼,恨恨地说。
“怎么会呢?”汝月芬不解地说。
“难道我要骗你们,屄养的东西!”
“嗨嘿嗨嗨……”阿德拉长声喊起来,捉鱼人充耳不闻地去了,留他涨红着脸呆在当地。汝月芬忍笑弯过头来察看他的神色,与阿德大眼小眼地对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
“这货,捉不到鱼气昏了!”等捉鱼人走远了,阿德说。
他们蹦蹦跳跳地离开乡间大道,漫无目的地沿一条小路向远处走去。
“你今天吃过饭,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中午都吃啥了?”汝月芬抬起黑洞洞的双眸看着阿德说道。
“没有吃啥味冲的东西,清清爽爽的几样菜!”阿德马上与汝月芬拉开距离,很沮丧。
“别别别,不是说你,是说你身上的味!”汝月芬笑了。
“那还不是一回事!”阿德也笑了。
他和她绕着一口大水塘的边走,阿德想到塘对面的那片桑树林去采桑果。水塘边矗立着一棵棵高大遒劲的老柳,塘面阴凉平静,一片片鲜红的菱叶在柳枝滤下的阳光中闪现出特别诱人的色泽。
临水的阿德忍不住从塘滩上抠出几粒石子,一扬手扑扑通通地掷进塘中央。
水塘东头似有一段碗口粗的墨绿色的树杈若沉若浮,一股水流裹挟着几尾逆水挣扎的小鱼和青黄的柳叶,不易察觉地向那段树杈急急淌去。
汝月芬磨磨蹭蹭从一株老柳后闪出来,肩并肩站在阿德身边。她忽然皱皱鼻头问阿德:“你今儿带啥东西了?”
“就杨梅干、五香豆……噢,还有六粒蛇药!是这味吗,你闻闻?”阿德想起来了。他取出用一方糙纸裹好的药丸,摊开伸向汝月芬鼻下。
“就是这,难闻死了!快快扔掉,叫人直犯晕,吃不消!”汝月芬皱眉掩鼻从阿德身边逃开,向西奔去。
“这是蛇药啊,灵得很!不管什么蛇一咬,马上搽,可灵啦!”阿德疑疑惑惑包好药丸,打算揣进兜里。
“拜托,扔掉。我连家里衣柜的樟脑味都受不了的!”汝月芬站在远处有些痛苦地说。
阿德掏出药丸准备向水塘掷去,但想想还是有些舍不得,他偷偷地向汝月芬看一眼,趁汝月芬背过身去,迅速扣出四粒药丸揣入贴身内衫袋中,才将纸包扔进了水里,那包着两粒药丸的纸包在水面上漂浮着追随小鱼柳叶而去。
有很久了,郝妹没在花山头这一带走动过了。她抬眼看看屋顶上立着几株塔松一般的荒草,又看看正将一挑箱笼从独轮车上卸下的陆子矶。陆子矶招呼大伙儿进屋,郝妹便也随众人走进门去。
那条来无影去无踪,从未显出真身的大蛇几次出没月芬房中,是她多年的一块心病。一听说大桥头来了个卖蛇药的,她就赶过去,本想请个蛇郎中驱逐那条令她深感不安的大蛇,但怎么也没想到这蛇郎中竟是豹子。
在大桥头,郝妹在人丛中一直耳热心跳,心中七上八下。就此相认,害怕被人耻笑。但装着不相识,她又怨自个儿无情无义。陆子矶收摊后,她踌躇着随人一起来到花山头,发现他原来是和牛郎中住在一处。
郝妹知道租住西屋的那个牛郎中,住这已经好些年头了。嘿,这儿西住一个牛郎中,东住一个蛇郎中!郝妹心中暗乐。
进屋时,牛郎中正在外屋的桌上细细地嚼着半只水牛的睾丸下酒。他长年累月不买荤菜,不停地吃着被他阉割的牲畜家禽的卵蛋,乃至于吃出一脸明晃晃的疹子。那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一见人来,便精气四射,盯得人家心里发怵。刚才他就那样看郝妹,郝妹很烦。这个牛郎中似乎与陆子矶并不友好,一见他进门,白了一眼就连酒带菜地搬入西屋,独自嗞溜嗞溜在里头咂酒。
外屋呈长条形,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两把靠椅三条长凳,家什都显得陈旧不堪。屋内四壁粘着一层细密的浮尘,东西两头的套间各有一块同样灰蒙蒙的竹门帘垂下。进门的外墙有一扇大窗被护窗板遮盖得严严实实;固定护窗板板条和横杠的铁搭扣锈迹斑斑,显然已很久没人动过。
陆子矶将一挑箱笼置于护窗板下,另一挑箱笼拎入东屋。
无论在大桥头,还是在屋里,陆子矶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几次,郝妹看出来,陆子矶已对她没有半点印象。
东屋里传出来的药杵捣击声让郝妹心绪不宁,陆子矶让大家等着。
三条长凳上坐着满满当当的买药人,虽然有些人从没碰到过什么蛇,但是这几年老听说有人被蛇咬伤毒发身亡的事,他们都想备点蛇药以防不测。刚才陆子矶挑担回来的路上,镇上有不少没买上药的人纷纷尾随而来,后来听陆子矶说他还要在此住些日子时才各自散去。镇上王记药局的蛇药,今儿同陆子矶的药丸一比,便落了下风。
门口的石板路上有笃笃笃的木棍触地的声音传来,郝妹目光转向门外,要看看是谁。突然啪嗒一声一根杂木棍直接甩进门来,有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下。
郝妹和其他几个人奔了出去。一个鼻青脸肿的老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是住在镇南斜桥河的篾匠,一辈子光棍。
“一个卖蛇药的可在这住?”老汉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问。郝妹点点头,搀老汉进门。
三年前,老汉在乡下走夜路,小腿肚不知被什么蛇咬伤后,一直溃烂滚脓。他拄棍坐下,撩起裤管示人。一截黑紫肿胀布满蚯蚓般的筋结的小腿,一个烂如絮状的创口,令郝妹一阵恶心。
陆子矶关上了里屋的门,端着盛满药丸的一个小竹匾走到外屋。他穿着汗褂短裤,雪白干净,没有一点污渍,郝妹见了很舒服,她不喜欢邋遢的男人。豹子小时候就很爱干净,和庄子上其他男孩不一样。但刚才一坐下,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与豹子厮认为好。
月芬二三岁时,小伙计有事回乡下去一趟,根发又不想临时用人,她就把月芬托付给蒲包老太,天天到店里去帮忙根发,结果隔壁的颜老板也就天天捧个茶壶到他们的店里来报到,连自己的生意也不管了,也再看不见任何人了,只是一门心思地有一句没一句地与郝妹说话,一双眼睛黏黏糊糊地在她的脸上身上转来转去。连郝妹自己都觉得这个颜老板有些过头了。那一日,颜老板头发梳得油光,贼兮兮地笑着,双手捧着一大把香瓜子,一个劲地往郝妹怀里塞,她知道根发醋劲大,谁与她的话多了,他就给人脸子看,而这个颜老板,根发已经忍了他很久了。正当郝妹左推右挡,频频回首看根发,担心他大发作时,只见根发抓起柜上的茶杯死命地往地上一砸,脸色铁青地对颜老板大吼一声:“吃豆腐吃到我这来了,滚!”
颜老板滚是滚了,但从此就结下怨了,贴隔壁的邻舍,从此谁都不看谁一眼了。这事弄得郝妹想起来就闹心。
突然,郝妹感到有一大片阴影堵在了门口,她抬头一看,那儿齐刷刷地立着四个彪形大汉。他们的身后有几个从镇中一路跟到这儿的闲人,他们去的地方往往意味着有一场热闹可看。门口随即也有人围将过来,如嗡嗡嘤嘤的一群绿蝇。
第五章 奇 毒(1)
桑林如海,浓荫匝地。一棵棵白皮桑树,枝干曲里拐弯满是节疤,那些节疤比教舍里板壁上的那些阴影图案更加具体生动。桑树枝干上缀满了肥厚的桑叶,一张张深绿色的桑叶下触目皆是累累的黑紫桑果,玛瑙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