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计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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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春抬眼,索性不说了,脸上不动声色,手却伸了过来,指尖轻划她脸蛋。淡如花落的搔挠令她一怔,错愕盯著沉春看,男人一脸怅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後只迅速抽回手,神色倔强。
沉春吸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到那里你自己要小心,别随便相信任何人,然後遇到小叫化子别乱给钱,通常一个小叫化子後有千千万万个大小叫化子。小巷子也别乱钻,也不许跟说要给你看好东西的人走,你这一走可是会衣不蔽体的……」
她看沉春说得忘我,无法辨识男人为了掩饰似的冗长叮咛,呼之欲出的答案为何。沉春说得累了,歇息一下,提起气又想说,却梗在喉头,最後只闷闷转身回屋。
她也说不出听完那一长串的话,一直想低头微笑的感觉是什麽。她只想起那天沉春咬牙迸出的「祸水」,和那日踏上归途时眼底的荒芜,最後是捂上眼帘的温热。
栖玉盯著袁苍好半晌,嘴角要上不上,眼看就要落下泪,片刻後颤颤说句,「好好保重。」
袁苍先是沉默,而後颌首应允,「知道了。」
马车渐渐驶离沉春住处的时候,她留意到袁苍似乎回头望了眼,时间不算久,却认真,像要记下什麽一样。她想想栖玉忍住不哭的神情,再看回过头闭目养神的袁苍。
「袁苍,你──」
「路途漫长,省点力气。先睡吧。」他张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
她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只是纳闷两人什麽时候进展到这一地步,一面窃喜,一面感伤,後来又想到沉春,脑袋纠结的不得了,乾脆蒙起脑袋也跟著睡起觉。马儿也挺有灵性,自己知道该往哪里走,待她醒来已是天黑,揉揉眼坐直身子,发现袁苍早醒了,坐在一旁睇向夜色沉思。
她识相的不去打扰,跟著看起夜景。这时他们远离郊外,渐渐已有人烟,几间茅草屋中透出些微火光,炊烟冉冉直上云霄。外头星子点点,霎那间她一个闪神,竟亮过月光皎洁。
沉春指尖掠过的触感悄悄复苏。
他们这一路也走了约莫近一个月,一路春暖花开,她见景致优美,常常一个心荡神驰,就停下来爬上树坐看远山斜阳,或者偷摘朵花收进怀里,一想到就掏出来捻在指尖把玩。那馨香却常只能维持几日,有天她见到几天前摘的野花枯死在胸口,蓦然想起每朵花都有个花精,像陶夭一样,於是後悔莫及的将花埋在土里,而不知不觉,也已经能够看见远处屹立的城墙。
过了那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京城。
作家的话:
、花落计年 其四十一
进城前遇见盘查的守卫,她说两人是进城要找亲戚的兄妹,那守卫撩起帘子看了里头几眼,问也不问亲戚的名字,不疑有他,撇个头就放他们入城。
城里果然如她想像中繁华热闹,人声鼎沸,道路两旁的商家使劲全力吆喝招徕顾客。她下车牵马前进,左右顾盼,一旁酒楼传出铮铮琴声,和人们饮酒作乐的声音交融一块儿,好不热闹。
一下子一个小贩手里拿著几串首饰凑上来问「小公子有没有兴趣买支珠钗啊」,盛情难却,她险些招架不住,还好袁苍冷著一张脸说不用,令那贩子默默退下,但不一会儿他又找到新目标迎上。
他们找了间客栈,小二机伶将马儿带到不远处的马厩。盘缠足够两人住上好几个月,多亏了一路来的省吃俭用。
「两位客倌,入夜後请记得掩紧门户,防不速之客潜入房里摸走财物。」掌柜嘱咐,收了钱,指头在算盘上飞快舞著,「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加购几道锁,到时候我会叫小二给两位送到房。」
这掌柜一脸精明能干,眼神锐利,年纪却不大,约莫三十上下。接客时候也不像印象中作生意的笑脸迎客,带点狷狂,彷佛客人要住不住都不关他的事一样。
「不用了,谢谢掌柜。」她回绝。
掌柜使个眼色,後头一个小二躬著身走到他们面前。「两位客倌请跟小的来。哎行李,行李让小的来拿就好。」不好意思回绝,就把轻便的包袱递给小二,之後跟他上楼去,袁苍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好啦,到了。晚点客倌要是肚子饿,直接到下面叫菜就好,想洗澡就下来吩咐小的,小的会帮你准备热水送过来。」
她听到热水澡整个人乐了起来,想马上转身扑上床翻滚享受软绵绵的被窝,但那小二呆在外头不肯走,咧嘴看她,像在期待什麽。她不知所措,挤出笑容和小二对视一段时间,只见他脸上笑容歪了下。
「呃,客倌,这个……嘿嘿。」他畏畏缩缩伸出手,挤眉弄眼。
她不懂那意思,想了想,便把手放进人家手里握住,笑著摇了几下,以为京城人都好礼数。殊不知小二脸上的笑容垮了,讷讷放开手,脸色尴尬,摇头晃脑的下楼梯,嘴里念念有词。
她哪知道小二这是想讨赏。换下一身脏衣服在床上休息一阵,後来耐不住跳起来开窗,此时恰好下起雨来,绵密如酥,街景像湿了的画雾蒙一片。底下渐渐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纸伞花来,流动似河中落英,空气里弥漫混进各种气味蒸腾而上的雨气,钻进鼻里,令她沉醉。
她趴在窗沿,微风吹拂,撩起额前发丝,却让眼皮沉重。睡梦间,好像有人喊她名字,但也许只是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混在一起。而等她醒来发觉已近黄昏,一天又给虚度过去,她睡得脸给烙上红印子,清醒过来饥肠辘辘,於是想下去吃点东西。
脑袋昏昏沉沉,脚步也比平常还要虚浮,梯阶令她眼花撩乱,一步一步缓慢下楼,用膳时间下头早坐满人,她想到钱都放在袁苍那,於是苦著脸一步一步往回爬。爬到一半突然眼前一花,脚下一滑,竟向後栽去。
她想这麽摔下去铁定脑袋是要开花的,手拼了命挥舞想抓住什麽,攀住栏杆却也没能握住,反而力气耗尽眼冒金星。这下好了,怎麽她就这麽倒楣,之前被沉春一掌劈中没死,现在该不会要因为这样客死异乡了吧。
她认命闭上眼绷紧身子,期待中的剧痛没有来临,反倒是给谁借力使力推了一把,转了个圈,最後竟稳稳跌坐在台阶上,安然无恙。她馀悸犹存,愣愣往上看是谁救了自己,却是那棺材脸掌柜。
「客倌可要留意脚下。」
下头的人看见了全大声赞好,口哨声掌声此起彼落,甚至有人趁乱告白要掌柜娶她为妻。掌柜只是回眸朝众人一笑,一把拉起她後走下楼,回到柜台继续整理帐本。她见自己成了焦点,满脸通红,上楼不敢吱声,想敲袁苍的门,却发现他早出门,正倚在门旁看好戏。
她原先不敢看他的眼,後来想他怎麽见死不救,鼓起勇气狠狠瞪他一眼。袁苍愣了下,想要笑,瞥眼楼下掌柜。
「这掌柜身手真是好。」
「京城嘛。林子大了,什麽鸟都会有的。」她经过惊吓,头更疼了,「袁苍,我头疼得要命……」
「病了吗?」
「可能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身子不太舒坦。我先回房了。」
要走回去时肚子却咕噜叫起来,她左右为难,几经思量,决定先到楼下叫碗粥,让袁苍掏钱,自己再回到房间等。
她走到柜台那里和掌柜道谢,掌柜说没什麽,正好一个客人过来要住房,两人就没再说下去,她跟小二说送碗菜粥送到楼上三号房就走了。
临进房前,她看了眼楼下,发现那个新客人正看著自己。身穿深色连帽披风,角度关系看不见脸,只能从身型推测是个男人,见到她的注视便若无其事扭开头。她心想大概自己跌的那一跤动静太大,惹人注目,一个羞愧就赶紧把门掩上,钻进被窝里休息等粥来。
半梦半醒间发起汗来,隐约看见小二进来把粥放好就走了。外头有些衣料磨娑的声音,她猜是袁苍给了小费,於是安心睡去。这一睡她梦见一些时日不见的沉春对她苦笑,样子和分开的时候没什麽差,就是表情柔和了点,没有以往的跋扈和怪里怪气。
她只想怎麽不是陶夭而会是他呢?不禁埋怨。沉春也不顾她怅然若失,掌心贴在她脸上,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沉春好像还说些什麽,但她有气无力,只能看著他的唇瓣像鱼翕张。她看得厌烦,直接把手压在他的唇上,男人嘴唇的湿软温润也跟著烙在手心,烫得她缩了下手。他的长发如丝散落在肩上,露出一双眼,眯著笑,晃眼之间让她想起陶夭宠溺的眼神,她不愿再想,心乱如麻,疲倦的闭上眼,却感到脆弱的哭意袭上心头。
该拿你怎麽办才好。低沉的嗓音拂在耳际,轻烟似的瞬间即散。
等她再次缓缓张开眼,哪里还有沉春的影子,只剩桌上不再冒著热气的粥,跟窗外淅沥的雨声。
她便这麽病了足足三天,几乎没离开过床榻。袁苍托掌柜请来一位大夫看诊,给她开些药,她心疼那些药钱,和袁苍说这病她只消睡上几天就好,不劳破费。但没人理她的气若游丝,脉照诊,药照灌,好不容易终於好了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总算能够昂首跨步下楼时,掌柜见她大病初愈,体贴的要人给她送上一碗银耳桂圆汤解几日来的苦。她不常喝甜汤,一下子心花怒放,忘了天天给袁苍逼喝药的痛苦,没几下就喝完那碗汤,意犹未尽。
她卧病在床的那几日袁苍有出去稍微溜达,看看能不能有线索,但他实在不习惯人太多的地方,置身人流中没多久便自动退却。
「那麽进展可以说是没有罗?」
袁苍勉为其难的点头,彷佛极不愿承认人潮是他的死穴。她盯著眼前的空碗跟著愁眉苦脸,她虽然读过一些书,但书上知识毕竟是死的,平时几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机会出去见识,历练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所以虽然已置身京城,却寻不著门路,一筹莫展。
「我突然想到,还有大圣爷的那只小红雀。」袁苍沉吟会儿,开口道。
她喜出望外,「是啊,那只红雀!你不是靠它找到我的吗?」
袁苍原本挺有自信的笑著,後来嘴角的弧度却缩小了,「问题在於,那只红雀胆子小,如果知道要找的是地府的主子,应该死也不肯飞……」
她开始怨起那雀有灵性得过分了。
正当两人相看无语,几乎要把彼此望穿之际,一个说书的来到客栈,顿时人声沸腾,吃饭的不吃了,聊天的不聊了,腾出一个位子给那说书的老先生坐。
小二也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连掌柜也不拨弄算盘上的木珠了,一派悠閒看著。
老先生喝口茶润润喉,站起身,环顾四周。
「老夫呢,继上次将军英勇杀蛮夷之後,这次给各位说另外一个故事。关於好久以前一个早覆灭的国家,因为年代实在是太久远,远得什麽时候灭的也不可考啦。那个国家啊,我们姑且就称它为聂国。」只见座下人面面相觑,眼里有著默契,大概是不约而同想起什麽来了。
说书人喝口茶润润喉,提起嗓子,「这个聂国呢……」
作家的话:
、花落计年 其四十二
时方季秋,红霞满天,通往宫殿的路上落满淡黄的桂花瓣,风一吹过便掀起漫天桂香,浓得让人晕眩。以为是哪个宫女还是妃子调皮,为酿一碗合宜时节的桂花汤圆,特地去趟花园折了桂枝,沿路洒上点点缤纷碎英。
但这弥漫桂香的宫殿,却是静得吓人。
殿里龙椅上端坐一个男人,黑底绣麒麟的锦袍披在身上显得男人消瘦如骨,形同槁木,嵌在脸上的一双眼黑得慑人,像两簇荧荧鬼火。下头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男人孤零零坐在上头,静对一室空敞。其他的人,一些听见风声立刻连夜逃出城,一些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