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奴-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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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幽深之时,只觉狼嚎近在耳边,甚至朦胧中会把榻前摇曳的烛火错当成狼的眼睛!
恐惧紧紧纠缠心房,如影随形。摆不脱,逃不开,只能任由着它一层一层将心魂愈来愈紧地绑缚起来,榨干心房中最后的一滴血和最后的一丝热量……
孤单……
在这恐惧肆虐的回鹘草原冬夜里,孤单是比狼嚎更加销魂蚀骨。
所有那些曾经心有所系的人啊,他们都在哪里,为何都忘记了自己,狠下心肠将自己抛入无边的恐惧和孤寂,让自己在这清冷寒凉的月夜里,空劳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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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汗他,全部的身心都倾注着他的回鹘吧?强敌环伺的周遭,寒雪初临的节候,肆虐横行的狼群……太多太多的事情,要他一一去排定。纵然有心,但是他的国家,他的回鹘,才是他心中更为厚重的主题吧……
陆吟……心底不敢想起的人啊……只要这两个字悄悄浮上心湖,神魂深处便是钻心蚀骨的痛楚。如今,你在哪里啊……你的生活是否已经归于平静?你的记忆,是不是早已回到了十年前的相遇之前?如果能够相忘,对你,可能更是一种幸福。如果我没有出现,如果你我没有相遇,是不是你的人生依然是一路青云?
艾山。艾山。知道吗,自从我误入西域,自从我的命运发生了偏离,我便早已想到,我未来的生命,注定坎坷,注定历尽劫难。我只是,没想到,那个劫数从你父汗身上开启,却奇异地印证在了你的身上……你母亲的死,你父汗对我倾注的感情,再加上你我之间六岁的年龄沟壑,我们之间,从一开始,便是不可能,便是——一个遭到天谴的罪孽……可是为什么,可是为什么,我越是努力抗拒,心底却越是清晰地镂刻下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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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孽,我来背;如果是劫,我会放你逃生……
可是却为何,要让我看到耶律嫣然,频繁地出没于你的身边?
我知道我不该多心,我劝解我自己不要怀疑。
可是,我该如何让自己装作没有看到,没有看到耶律嫣然从你帐篷走出时,那绽开在腮边的红晕?
女人的心,永远都是敏感。没有谁,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就像那一次,幽深山壑之中,你竟能撇下我,奋不顾身地直奔她的身形而去……
艾山。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某处地方,竟然也藏着你,与耶律嫣然的故事吗?
那么,我又何必出现?那么,你又何必招惹了我的心?
难道,仅仅因为我是卑贱的宫奴,是你们痛恨的唐将之妻,更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所以,所以你才会刻意给我造了一个美丽的幻梦,然后再亲手将这个幻梦,在我眼前,一点一点捏得粉碎?
我不信……
我不想相信,可是却又不得不信!
艾山,为什么你不对我明白地直说?
如果恨我……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补偿给你。
又何必,这样,隐忍而沉默?
别告诉我你浑不在意,别骗我说你全没受伤。
我看得到你的眸子,我读得懂你的眼神……
它们在哀哀伤痛,它们在诉说着不得已的情衷……
为什么,艾山,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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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里唐帐内,一片狼藉。
衣衫袍裙被随意地丢了满地,全无一点怜惜。
就如同,此刻委顿在榻上的人。
一场激情刚过,翻涌的血气制造出的红云还飘飞在耶律嫣然的颊边,但是她的心却越发地冷了。
疼痛,从身体深处尖利传来,与心里的恸,交织缠杂,汇聚成无边无际的绝望,啃噬着筋骨心魂。
欢爱……人们赋予的这个名字,却为何在自己与他的身上偏会落空?
既无欢。更无爱……
只是两只困兽的缠斗,仿佛只有血腥地吞噬掉彼此,才能填补自己内心的虚空。
两个人的心底,都是虚空啊。
只是他的虚空,与自己的,根本不同。
自己的虚空是因了对他的渴望而起;而他的虚空,却是为了别的女人……
肢体交缠的亲密,永远渗透不入感情。
肌肤灼烫的温度,永远无法直达心灵。
这或许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搏斗。没有赢家,没有胜利,只有伤悲徒增,只有仇恸更深……
为什么,上天总是这般地弄人?我想要的永远得不到,想要我的却根本得不到我的珍惜……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心里苦苦煎熬,无可逃避,无法挣脱!
是不是,只有死亡,才可以让自己的心,终于归于宁静?
可是谁又会情愿早早走进死亡?即便身心疲惫,即便倍感挣扎,依然要拼却一切多活它一天。
多活一天,便多一天,去争夺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对不起,我还不想死,所以只能扼杀了你。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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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啊。
耶律嫣然又一次不请自来。
可是这次并没有径自去探苏里唐,而是拐进了秘色的帐篷。
秘色的心,凉凉一惊。
每一次耶律嫣然不请自来,都不会带来一个好消息。这次的恐怕也不例外。
“沈秘色,我觉得我应该来通知你一声儿……”耶律嫣然似乎并不想往里走的意思,只是站在帐门处,高仰着下颌,神态倨傲地瞥着俯伏在地的秘色。
秘色抬头,眼神一片茫然,只是心底有一丝丝悄然爬升的寒气,渐渐缭绕心房。
耶律嫣然对秘色的乖顺十分满意,缓缓却清晰地将自己的手平贴上自己的腹部,柔柔拂动,“沈秘色,我,要当妈妈了……”
是帐外的白雪反射着冬日的阳光,刺入了帐篷之内的幽暗么?秘色只觉得眼前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视野中、脑海中只剩下了一片混沌的苍白,再也看不见了任何的颜色。
可汗说过的。猎貂盛会那天,乌介可汗便来到秘色帐,跟她说过了的。所以秘色觉得自己心理早该做好了准备的,不是么?怎地会,在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内还会纠结起撕心裂肺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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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惨白着一张脸,神情近乎虚无地笑着,“宫奴秘色,恭喜耶律妃,恭祝可汗再度弄璋……”
“咯咯,咯咯……”耶律嫣然笑靥如花,殷红的唇重重刺入秘色眼前的白雾,那般潋滟,那般——张扬,“沈秘色,谢谢你的恭喜。不过呢,我不得不提醒你,我只是说我要当妈妈了,并没有说这孩子是可汗的呀……哈哈,哈哈,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她在说什么?
秘色心头的白雾更浓。
就算她是契丹的公主,就算如今回鹘不得不仰仗契丹的鼻息生存,可是,她毕竟是回鹘的皇妃啊,她怎么敢这般孟浪地随便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杀身的大祸啊!
而且,这般隐秘的事情,耶律嫣然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起?并且还是这般地倨傲,这般地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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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嫣然看着秘色面上一层一层褪去的颜色,那恍若透明的苍白,我见犹怜。
耶律嫣然的心底,无名之火又起,“沈秘色,在我面前,你没有必要玩儿这套把戏吧!你的苍白,你的无助,在他们那群男人眼里好用,却根本入不得我的眼!他们越是疼惜你,我却越要恨你!你们大唐的汉女,只会柔弱,只会攀附着男人才能生存吗?这里是回鹘草原,这里不是你们十里软红的中原大唐!”
耶律嫣然抬起眸子,视线拉得杳远,“在草原上,即便身为女人,也必须要坚强!男人会的一切,你都必须要学会!驯鹰、狩猎、放牧、格斗,搭帐篷、观天象、测风雪、防野兽……这些这些,全都要会!否则,当风暴、野兽来临的时刻,你不但不能帮助你的男人和孩子,甚至还会成为他们的累赘,害得他们罔送了性命!”
耶律嫣然拉回视线,垂眸睥睨着秘色,“而你,沈秘色,你根本不配得到他们的爱!因为你,可汗不得不背负惹怒陆吟、断送回鹘与大唐邦交的后果;苏里唐更是要痛苦地挣扎在亲情的夹缝中,一边无法忘记母亲的死,一边却要跟自己的父亲争夺同一个女人!你知道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吗?你造成了可汗父子心中的嫌隙,你造成了两代可汗之间的互不信任,你无端地削弱了本来已经强敌环伺的回鹘的力量!”
耶律嫣然倏然停住声音,低下头,用自己的眼睛狠狠地瞪视着秘色,“你,沈秘色,你是回鹘的祸端,你是可汗的灾难,你更是苏里唐的梦魇……你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你难道还嫌自己害他们害得不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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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
你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
耶律嫣然的质问,反反复复轰鸣回荡在秘色的耳畔,她再听不到别的声音,再无力思考其它的问题。
原来,自己,竟是这么的,不祥啊……
是不是,如果不来到这个世上,不但米娜瓦尔不会死,乌介可汗不会断送回鹘与大唐的邦交,苏里唐不会绞缠在母亲死亡的梦魇里……甚至,甚至就连陆吟也不必葬送了自己的青云之路;甚至自己的父亲也不会遭遇到瓷厂的经营失败?
这一连串的舛运,是不是,全都是因己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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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嫣然满意地看着秘色眼中,最后的一点微光也如风中的蜡烛一般,悠然熄灭。
心下并非不忍,但是女人的战争永远都是这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女人心内的世界总是狭窄的吧,容不下第二个女人的插足。
耶律嫣然决定再投下最后一剂猛药,“沈秘色,你还真的不想知道,我腹中的孩儿,是谁种下的么?”
耶律嫣然的笑,再度潋滟绽开,仿佛雪中的红梅,光华耀眼,“我知道,其实你早该想到的。只是你不敢往上去想,或者说你宁愿选择逃避。你几次三番地躲在苏里唐的帐篷外面,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不急于说破,该听的、该看的,我想你都听到看到了,所以还用我挑明了来说,说这是苏里唐的孩子吗?”
秘色悚然一惊,眸子里的迷茫荡漾着漫延,“难道你不怕可汗知道吗?”
“可汗知道?哈哈,哈哈哈哈……”耶律嫣然又是一连串的大笑,“可汗知道又怎么样?他有证据么?难不成要验血认亲?没问题啊!苏里唐是他亲生的儿子啊,苏里唐跟他流着同样的血!所以,苏里唐孩子的血,怎么可能跟可汗的不相容啊?哈哈,哈哈……”
“沈秘色,别以为苏里唐偶尔上了你的床,你便以为是他爱上了你……你根本不配!别说你只是个宫奴,更别说你跟苏里唐之间有着杀母的仇恨,就单说你……”耶律嫣然稍稍停顿了下语气,轻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秘色的身子,“就单说你这单薄的身子骨吧,怎么经得起草原男子的热情!”
耶律嫣然笑意姗姗地凑过脸来,笑笑地盯着秘色的脸颊,“听说,你们汉人女子说道甚多,就连服侍男人,都不许动、不许叫的,是吗?太可惜了,沈秘色,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可没你们那么多劳什子的说道,我们只听从自己的心,任意放纵自己的身子,就像草原上肆意生长的芨芨草,从来都是尽兴方休……所以,沈秘色,醒醒吧。苏里唐碰了你,不过是图个新鲜,毕竟是刚懂人事的孩子,拿你这单薄的身子先历练历练。如今,他已经长大,你觉得他还有可能对你这死木疙瘩一般的身子,感兴趣吗?”
“哈哈,哈哈……”耶律嫣然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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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黑了吗?
明明记得,刚刚还正是日上三竿啊。怎地突然间,自己的眼前,竟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心,好累好累啊……这颗心究竟已经有多久,不得放松?
身子,好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