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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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留恋的深吻之后,我刚欲开口责备,只听他似叹似喃地道了句:“身边有你才能酣梦至天启,原来幸福亦是如此简单!”
话甫落,门外传来轻咳声,他轻轻道:“等我回来!”
我怔了怔,须臾,静静地阖了下首,他方才放心起身。
大小交错的脚步声渐远,窗外,升起浅浅的黎明,雾霭中,蒙眬飘渺……
那日之后,胤禛便常驻于圆明园。
黯然销魂
世人皆知晓他因畏暑每年盛夏而久居离宫,可当下正值秋尽冬启,他却久驻离宫,更没有嫔妃随驾,外界虽有蜚语流语,他全然不理。
近了年底,皆是年庆的典礼朝贺。他不得已,回了宫。
除夕,宫女太监们早已在各处挂上门神、对联,草草用了晚膳,我谴开了随行宫人,一人站在角楼上,迎风远眺那灯火辉煌的巍巍宫殿,隆隆爆竹声可闻,漫天飞雪中,隐隐的是一派欢腾,这里,远离喧闹,却也是孤寂。
我无声地峙立着,望着他所在的方向。他的宫殿有千倾万亩,而我只想要一个家。当我们垂垂老矣,仍能相依相守,倾听彼此的心跳声。简单的愿望却难于青天。
立得久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有风中份雪,挟裹了刀锋般声势,尖啸盘旋在夜空里,我听得入迷。
沿着宫阙长廊缓缓而行,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的修长清影。他负手而立在门阶下,双足没入厚厚积雪中去,身后有人擎着伞,鹅毛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上他玄色的风氅。茫茫夜色顷然在他身后淡去,刹那光亮。
“我来陪你守岁!”
我欲开口,却哑然无声,噙着一丝笑,素如雪中寒梅,只是向前伸出手……
烛影下,他一脸倦容,眼底却满是笑意。一壶酒烫至微温,我浅斟了一杯,递到他跟前,“先暖暖身子!”
他抛下宫中繁琐,冒雪远驰,我心中虽暖,嘴上却嗔怪道:“你来了许久,为何不谴人寻我,要不然就先进屋里,哪有那么傻得立在屋外甘等着!”
他伸手接过杯盏,顺势一牵,将我拥入怀里,轻弹我微红的鼻尖,戏谑道:“傻得何止我一人!”
我眉睫一颤,竖起身子,怔怔望向他,一瞬,笑涡轻漾:“人家说傻人可是有傻福的哦!”
“会有那一天的!” 他的声音柔和,仿若一声叹息,我望见那湛黑的瞳孔,一时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四目相触,我眼里似有薄雾,他目光坚毅如铁。
我忽然噗嗤一笑,“傻瓜,现在难道不是幸福么?”
他闻言,并不笑,只是望住我,目不转睛。我戈然止声,亦深深地望住他。温软的掌心抚上他的峻颊,指尖轻轻地游走在深邃的轮廓间,“除了我,谁都不能这么细细瞧你!”
他微露笑意,转又低沉下去,“我欠你太多……” 丝丝无奈我听得分明,却仍是笑,我俯身紧贴住他耳垂,带这三分矫情,轻轻道:“我又没说不让你还,你欠得要双倍偿还!”
彼此的气息近得不能再近,他猝然翻身,整个人都覆住我,轻柔地屏息攫取我的细嫩。
夜幕低垂,窗外的风,吹得凄厉。雪愈落愈大,屋里,橘黄的烛火铺洒在床榻,浓烈馥郁,爱欲缠绵,如篝火生起,暖了一室的清冷。
一过了正月,胤禛便下旨将允禩、允禟等人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削除宗籍。摒除出宗室,此事滋大,朝廷上下众说纷纭,他熟视无睹。
我知道他的脚步已越行越急,庆幸允禵所有波及却获罪不重,无非是一些凿凿的旧时“劣行”,依旧囚禁于遵化。
我素来畏寒,近冬末,屋里的地龙极暖,本立在大案前抄誊,不知不觉中已出了一身薄汗,抬头见胤禛仍在炕上潜心批阅着奏折。
苏培盛蹑步进殿,我抬手作了嘘声的姿势,他会意地搁下手中的茶盏,又悄然退了出去。我端着茶盘进前,他饶是低头专心致志地丝毫未闻。
猝地,“啪”地惊声,案上的一沓奏折悉数飞落于地。我脚步一滞,怔在案前,焦声问道:
“何事?”他向来喜怒不外露,无来缘由更不会如此心烦气燥。
他的面上明有阴霾,抬头见我,刹那敛去,神情自若地,但刻意中避开我的目光,瞥望厚厚的案摞,平静道:“今儿个奏折甚多,你先去歇下,不用等我了。”
我轻轻颔首,将茶盘搁在案上一侧,见他面色平淡地抽了一份奏折,低头细细看了起来。我们无声地默契,有些事若想在彼此间隐去,便谁都不多提多问。
我轻轻回身,俯下身,将散落在地的奏折一一捡起拢好,虽是无心,可那白笺上句句密保陈词看得真真切切,有允禩中中劣迹更与弘时暗通款幽,更有陈条允禟大放厥词暗讽其篡位嗜母,残屠血亲兄弟,沉迷女色,弃伦理纲纪不顾……
我垂着头,用了极大的力忍住,沉睫不语,收拾妥帖后,缓缓起身。他已抬眸凝住我,我近前,放置好那叠奏折,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恢复了平静,这才开口道:“你欲如何处置?”
他的脾性不会放之仍之。
他目光如剑,答道:“我已给过他们机会!他们却不思悔改,各种苦果皆是咎由自取!”这条 帝王之路遍布荆棘,若要走下去,心终将渐渐冰冷如铁
预料中的答案,我只淡淡道:“那么八福晋呢?”他处置落琳的狠辣,我亲眼目睹。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尘,八福晋虽是女子,仗其出身显贵,素来嚣张跋扈,下场只会更甚。
“你!”他明锐地察觉我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我直视着他,看着他紧绷的脸和锐利的眸子,轻浅浅地笑了。“我倒是佩服她。虽是女子倒是
爱恨分明,活得轰轰烈烈。”
漆黑的瞳孔里一瞬的波澜。“天潢贵胄,并非寻常百姓,若不身临其境,岂能通明!我护得是至亲,更是天下。”他的眼里缓缓漾起近乎残酷冰冷的杀机,“若有人妄图造次,有损于这万世基业,唯有杀无赦!”
我悄然转身,退出前殿。
“靖晖!”他出声唤我,我驻足,回眸,与他静静相凝。他执笔之手,缓缓抬起却终顿在半空,须臾,复又垂下,只是深深看住我,千言万语化为无声之意。
突地,他面色蓦沉,一只手按住胸口,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急道:“你怎么了?我去传太医!”
他一手擒住我的手腕,示意我莫动,另一手颤栗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绿瓷瓶,倒出一颗褐色药丸,仰头服下,稍顷,发白痛苦的面色终缓转过来。
“方才吓到你了!”他刚欲宽慰我,看我久久凝住那瓷瓶,顺手夺下,平静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这是丹药!”我问道。传言他久服丹药,我虽未亲眼见过宫中炼丹道士,可从他刚才的表现俨然是事实。
他低头,假意未闻。
我复道:“你为何不答,这东西对你的身体,百害而无一益!”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他头未抬,只是冷冷答道。
我淡淡一笑,转了身。
华灯初上;将我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宫砖之上,影影绰绰的,看似熟悉的一转一瓦,竟没有一点可以把握得住的东西;只有无尽的虚空;紧紧的包裹着我。
我停了脚步,遥遥而望,月色溶溶,白墙黄瓦仿佛染上苍色,朦胧得不真切,只是耳边依稀是弥留之音:朕是天下子民的君主。
君王业,荆棘路。负所爱,负至亲,坚刚不可夺其志。我顿然明白,那样一个孤绝的位置,并非人人皆能坐拥。
夜风中,一滴泪顺着颊,滑落在浅色的衣摆上,晕出斑驳的泪痕。
允禟,允禟皆囚禁。短短三年,他将不仅将昔日八爷党瓦解,更将自恃功高,擅作威福的年羹尧之流除尽,只剩余孽苟存。
铁血之腕,令人胆寒。
入夜,是万籁俱寂的宁静,习惯中的宁静,我轻唤了一声侍女,无人应答,烛灯台上的灯芯“劈啪“一声脆响,爆出一点星火,转身一瞬,却一双臂弯实实将环住我的腰际。看书入了神,竟不知他何时已立在身后。
当日前殿一别,他亦回了紫禁城数日,彼此有哽在心口的刺,互不相解。我抬头望他,面容更见清瘦,目光却坚毅如旧。
我想对他笑,不知为何那泪竟如断了线的玉珠滚落。他一诧,伸手,微颤的手指抚过我的眼睑,我的唇。
望我的目光灼热缠绵,声音低哑深沉,“靖晖,你要什么?”
一围东篱,三间茅舍,携手红尘,终老江湖。
然而那是心愿,终究不过一个心愿而已。
我粲然一笑,轻轻了摇了摇头。
他一语不发,喉间滚动,将我紧紧揽在怀中。
“胤禛,问个问题。你必须据实回答我!”
“你说!”
我仰起头,望着那深湛轻轻吐出,“你为何爱我?”他稍一拧眉,恐是未曾料到我竟会如此唐突。我却近一了一层,追问道:“因为我长得像你的皇额娘么?”
他一怔,旋即,朗笑起来,第一次见他如此开怀大笑,自有一番非凡的气度。我看住他,久久等着答案。他却不急不燥,拖过矮几坐下,将我抱放在他腿上,揽在怀里。柔柔的目光凝住我,嗓音里略带着取笑之意:“初见你时确有几分神似皇额娘。可你远不及额娘的端持淑仪。”
我撇了撇嘴,不满抗议:“我从未自诩过是淑女!”
他低低一笑,一缕快意从眉心流淌而过,“是!我平生最厌鲁莽之人。而你恰恰便是这样的人。没有名门闺秀的风范,行事妄为,脾气又臭又扭,不管有理无理,总要辩是非对错,傻傻的,却还自诩聪明。不知世上的险恶。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淋雨,可却也能做到那般狠心绝情,折磨别人伤害自己……”
我轻咬下唇,低声道:“我有如此不堪么?”
“有!”他坚定回答,“可是偏偏地却将聪明一世之人给迷惑住了!”
他声音中的丝丝柔情蜜意,我却听得心痉挛酸楚,双手绕到他颈后,将他缓缓拉向自己,轻逸出声,“胤禛,其实我是一个有着三百多岁的妖精,留在这里,不知究竟是我迷惑了你。还是你困住我……因为我……爱……你!”
他浑身一震,心跳仿佛在那刻停顿,可血液又因我轻轻撩拨而沸腾难忍,低眉细细地看我,目光竟有些痴了,一声叹息滚出喉间,夹杂着浓浓欲望,起身抱着我,直走去榻边……
彼此吞噬,毫无保留。我热烈回应他强而有力的热情,欲望如野火燎原。
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不知何时,竟然就落了雨。
天意……素来不由人想。
我低头咬在他锁骨之上,突然一痛,让他颤抖着泄了身,我却不松口只是死命地咬住,仿佛将一世的爱恨涟漪诉于齿间。
我窝在他的怀中,春葱似的手指轻轻抚摩着他肩上凐血的齿印。
“你看你,若叫人看去,非笑话不成!”他低声轻斥,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我不管,不仅如此,还不许上药,我就是要这疤痕就此烙下,生生世世都跟着你!”我顿了顿,嗓音凄苦而低迷地喃喃:“我怕来生,若再遇到,我不认得你了!”
“胡说!”切齿的坚决从喉中冲出,他抓住我的肩,直直盯住我,眼锋锐利,却流露切切的情深,“我再说一次,上碧落,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