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东-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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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寒颤。我扎紧被褥叫喊:荒气你能不能挤拢点!你这样跷着脚豁风,像狗子撒尿的!荒气睡在我脚头,说燕子你的脚咋这臭啊,像五齿粪耙,要不然我们挤到一头睡。我嘿嘿笑,说你休想!用脚压住他不让过来,并洋洋得意地问:荒气,记不记得刚上初中到农村摘棉花,是谁半夜走尿屙湿我的裤子?如果你想到一头睡,就拿块尿折子过来。荒气像尾巴踩到地叫起来:你才是个走尿佬呢!我不掉头睡了,免得到时裤子屙湿你怪我我怪你的,说不定你走尿栽赃陷害是我屙的!猴子趁机踹了荒气一脚:你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哑巴!我嘿嘿嘿地笑,说荒气你能不能小声点,又不是贴喜报戴大红花,一旦被荠葭她们那帮精怪听见,你不怕丢人我还怕现眼呢!旁边睡的知青像爆胎地哈哈大笑,吓得我们夹紧*马上禁声。
猴子和我一头睡,见我睁着眼一直不吭声,他拉着一幅马脸问:燕子你在想家,是反悔了?我说那是你!我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他仰望着天叹息:之前怕读书,想方设法逃学;一旦失去,又好后悔好痛惜的,心里特别地怀念课堂,可惜回不去了……荒气听得哭泣起来,说你们能不能不提以前啊?我想回家,害怕一辈子丢在农村……听他哭我就想笑,说像嚎丧的,户口都下了,哭也没用!之前你荒气说要当“小兵张嘎”,到农村夺乡巴佬的权;现在像裤子屙湿的走尿佬,这种德性还想当什么土皇帝!猴子合伙煽风点火,说你就像注销户口的死人,在城里没得粮票油票布票,人家把你当猪喂又不能杀肉;倒不如要贫下中农给你找个花姑娘,到时还可以帮你洗脚洗屁股、垫尿折子呀?
荒气被逗得嘿嘿笑,继而反攻倒算,拿猴子开心玩,说从前啦有个人躲猫猫,看见猴子的太晒被窝,他见机行事,吱地钻进被窝躲藏;妈的上当里面透湿,味道好骚啊,比黄鼠狼的尿还骚还难闻,熏得人喘不过气,差点把人闭死!荒气嘿嘿嘿地笑,原来猴子家里半夜抢险救灾,猴子这个走尿佬山洪爆发——好大一泡牛尿,算是没把猴子的太从长江冲到黄河!
猴子呀地像*坐到尖钉地跳起,一把掀开被窝,骑在荒气身上说:你要承认这是编故事!荒气嘿嘿嘿地笑个不停,说哪个小时候没在床上走尿啊,开句玩笑何必认真呢?要不然我把燕子当“槽房老板”做“酒师傅”的丑事抖出来,这样我们三个人就扯平了。我说荒气——你是不是穷骨头发烧欠揍!接着三个像吃不得一点亏的奸商,你抓我一爪,我拧你一把的。打闹起来也不怕着凉,穿身单衣像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在统舱你来我往的追逐、打斗,把地板跑得咚咚咚地像逃兵荒的。睡着了的男女知青被闹得惊醒,一个个心烦意乱的吼叫。这下犯了众怒,三人赶紧溜回被窝睡觉。
可是一旦静下来,躺在这空荡黑暗的船舱人烦闷得要窒息。这时知青们都睡了,猴子和荒气也进入梦乡。船舱匀细的鼾声起伏,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执拗地惦记着荠葭,被她一去不返搅得胡思乱想的,心情焦躁得近乎绝望。夜深了,舱外传来呼啸的风雪,一阵紧似一阵的,就像我太凄厉的哭声,惊心动魄、催人泪下。一时间我脑海像放电影似的,想起我太送别时的哭喊,那钉锤小脚、黑色头巾,在雪地追撵、呼喊;以及小时候和我太度过的那段多愁善感的时光。
(三)、地老天荒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童年时光,那时祖孙相伴寸步不离。我爸爸姆妈远在江对岸上班,江面没建大桥,每个月难回家一次。弟妹还没出世,我坐在浓荫掩映的老屋前,唱着“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妈妈回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呀……”我只会唱这首歌,唯一的听众就是我太,她坐在旁边听得出神。我太不会教我唱歌,她只会唱“鼻涕歌”——“我的娘哦喔,把你可怜的姑娘带过去哟!”唱到这里像拉胡琴地一“咯”,我都烦死她了。
估计是怜悯我想念父母、祖孙相伴孤寂的原因,我爹爹为了供我们打发时光,在屋前的坡地辟出一块菜地。他是搬运工人,每天早上天没亮出门,晚上汗流浃背拖着板车回家。他抽空开辟的菜地成了我儿时的乐园。平时我太给菜畦除草、松土、修理篱笆,像从事艺术创作的劳作,将园里的四季蔬菜浇灌得青翠绿油,红薯、香瓜、蕃茄种得硕果累累;篱笆边几株盛开的向日葵、美人蕉、黄花菜,将菜畦点缀得姹紫嫣红、生机盎然。我在菜园里比我太还忙碌,不是追逐蝴蝶蜻蜓、采摘野草花,就是看蚯蚓耕耘、蚂蚁搬家。
菜园在屋前不远的坡地,我爹爹用碎石块将陡坡垒成一面墙,下班从凤凰山工地采回一些草根藤蔓栽在石缝里。一场春雨后,碎石墙竟然变成神秘奇妙的世界,一夜之间石缝蓬勃冒出各种各样的野草花,有的像毛茸茸的耳朵,有的结出殷红的小果,还有的旋转出娇嫩的叶片……奇花异草散发淡淡的清香,十分迷人。在夏日明媚的阳光里,经牵牛花、喇叭花、爬山虎等蔓茎攀爬,碎石墙绿荫覆盖博大深邃,下面长满苔藓、洞穴,成为聚集小精灵的乐园。蟋蟀潜伏在石缝里面悠然弹琴,蚂蚁、多脚虫在苔藓石坎间来去匆匆,蜗牛、鼻涕虫在努力挪动,蜈蚣壁虎出没于洞穴……貌似静默的碎石墙竟异常繁忙。我被这深邃神奇的世界吸引,时而采摘缝隙冒出的奇花异草;时而聆听藏匿草丛里的古怪精灵吟唱;时而搞破坏,揭秘般扯开覆盖的蔓茎……惊得生灵瞬间消失,碎石墙陷于死一般的沉寂。此时只要任意揭开一块砖头石块,不知从哪里倏地钻出条虫,吓得我手忙脚乱将其按住;或将它们从巢穴中掏出,弄死。祖孙俩每天乐此不疲,在各自的世界里忙碌。
一旦闲暇下来,我太就牵着我走亲戚。尽管太在路上反复解释,但我还是没弄明白与这些亲戚的关系。后来我大体了解到,这些亲戚要么是她父辈的老街坊,要么是隔了几代拐弯抹角的老表,要么是逃饥荒、逃水灾、逃兵荒的路上结拜的患难之交。她们一见我太牵着孙子来了,像见到天外来客地惊喜,抓住我太的手姐姐前佬佬后地叫唤。迎进门烧水泡茶,拉起家常来亲热得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我在一边玩自己的,或蹲在地上画房子,或跟她们家的小猫小狗玩。令人奇怪的是,每当谈到情浓时,我太和亲戚老表不免欷殻В刑尽叭旰佣氖旰游鳌保换衬畛履昃墒拢悸塾巧耍聪б郧暗暮檬惫狻
每次走亲戚都是如此,尤其是这句“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听得既茫然古老,又新奇迷幻,之后有说不出的伤感,对我幼小的心灵产生莫名的震撼。她们就这么伤情感怀,对前辈人的古旧轶事念念不忘。一直谈到暮气沉沉,我困倦歪在一边睡着,我太发现惊得把我搂在怀里唤醒,赶紧起身匆匆告辞。
回家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仰起脸问:太,什么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啊?我太神情凝重,每次回答都是一个样,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太牵着燕子从河东的天堂来到古镇;三十年之后,太就会离开你,要回到河西去……”这倒像神话故事,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听得懵懵懂懂,又信以为真,望着河对岸,为回不了天堂而忧伤。
从此脑海留下既模糊,又深刻的映象——我太迈着小脚,手牵学步的稚童,从云雾迷茫的天边走来,滞留在这落满风霜的古镇;祖孙伴着天荒地老,直到我太乘船去河西……至于什么是“河西”,只有天晓得,其中蕴涵朦胧的渊薮,我不敢想象,更不敢去追问。
长大后我渐渐有所醒悟,其实在古镇、乃至人世间,我太根本就没有血缘上的亲戚,也从来没听到她提及自己的身世。在我的印象里,她就像神秘暗夜的谜,又犹如那没根没底的“河东”,神神怪怪甚为离奇;就算居住多年的老街坊,也没有人晓得她是谁,到底是从哪方来的神仙,像一笔令人困惑不解的糊涂账。只是那次纷纷扬扬的大雪,我才拼凑出一幅只零破碎的寻根图。
古镇靠着长江,气候清寒。当日历牌出现“小寒”“大寒”,或者老人说的“三月三、九月九,无事不往江边走”——这天“寒婆婆过江”,河洲江风凛冽,万木萧瑟,码头号子声歇;受呼啸风雪的压迫,古镇错落有致的杉树皮屋顶变得矮小、苍老。记得那是一个足不出户的日子,我和我太偎在火箱里取暖,中间是裹着米酒钵的棉絮包,其清甜诱人的酒香从中逸出;窗外大雪纷飞,天地空濛苍茫。这时思绪飘浮迷离,磕睡虫爬上眉稍。我太沉浸在糊涂和明白之间,像梦呓般的自言自语,唠叨起陈年往事。我时而困倦,时而心不在焉的听。从她断断续续的嘀咕声中,总算明白过来,我太在谈她守口如瓶的身世!难怪我太念念不忘“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的,她的身世离奇、曲折,令我惊讶不已。从此以后,再也没听过她提及这件事了。
估计是人老念旧的原因,我太记忆中的身世像风吹雨打过的水墨画,被年岁沁得朦胧且陈旧发黄。她也是听上辈人说的,她出生在长江下游叫“鸡窝镇”的凤凰山下,那地方是沿江古老的商旅集镇,岸边停满了休憩、采购给养的南船北帆,以及蓄势下扬州的木簰。“鸡窝镇”逆水行船到我们古镇要半天时间。可是她从来没回去过,沮丧地说这辈子本不该穷困的,她娘是“鸡窝镇”的大家闺秀,家里非常有钱,是省城老字号酱菜商,生意遍布两江三镇,且十分兴隆。她娘的婆家是当地显赫的名门望族,开办槽房、榨油房,拥有大片良田。
可是她不到周岁,父亲不幸得痨病死了。大树一倒,孤儿寡母的日子凄凉;加上妯娌姑子为争夺家产、觊觎挤兑她娘的份额,双方关系冰冷,经常恶语相向。这样赶尽杀绝的水深人难过,她娘再也不愿守在这没有温暖的大宅深院,决意出走。然而婆家是当地绅士名流,极其顾忌脸面,害怕媳妇改嫁坏了家族名声,被人家戳脊梁在世上抬不起头;于是想方设法搬来所有的亲属,包括叫来她娘家人,轮番对她娘劝说、威胁,不让母女离开。久而久之,家里为这事闹得鸡犬不宁。见她娘死活要走,婆家人彻底绝望,无奈将族长和乡绅名流请到宗族祠堂了断。最终调节不成,决定动用最严厉的家规族法——叫她娘净身出门!并且走前必须搜身,除所穿的衣服外,休想带走分文!她娘的婆家愤恨丢不起这个脸,要按族规羞辱她娘,喝令不准白天从大门出走!由此特地在厨房开了扇后门,勒令她只能半夜无人时离开!那天深更半夜,她娘抛弃娘家陪嫁的大笔金银首饰和钱财,含泪抱着她偷偷溜出厨房后门,悄然走进广袤的黑幕;从此双方恩断情绝,一去不回头。
这是件轰动当地的恶名,她娘生性倔强,宁愿在外飘流,也不愿回娘家看父母兄妹的脸色。为了求生,情急之下,她娘卖掉藏匿襁褓中的金手镯,抱着她乘船到举目无亲的古镇。
踏上古镇码头是件心酸事,意味着四处流落寻觅人生的归属。然而,当她娘怀抱襁褓放眼望去,这里沿江船桅林立、木簰蔽江,十里古镇商行繁荣、民风纯朴,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