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纬三十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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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以为自己有些视疲劳,急忙揉揉眼睛,可视线中依旧只有灰色的车,灰色的烟,灰色的车座,灰色的人影。
叶子书第一次发觉,原来银灰色的车只有在阳光下才能闪耀出炫目的光彩。如果在暗处,它甚至比不上纯黑与纯白的车那样端庄与纯粹。
在晦暗的苍穹之下,那根本不是一辆车,或是一种颜色。
而是五颜六色的幕布上的一个顽固的、洗不掉的污点。
然后,叶子书看见那灰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多彩的世界中,手里提着一个灰色的塑料袋。他面无表情将塑料袋投进原木色的垃圾桶里,一秒也未做停留,径直返回车内,“嘭”得一声拽上车门。
声音大如擂鼓,隔着层窗户也听得清晰。
几秒钟之后,银灰色的轿跑像狂暴的狮一样咆哮着猛蹿出去,刺耳的摩擦声中,车子几乎在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骤然停在对面的行车道上。迭起的急刹车声混合着恶狠狠的咒骂声,从一个个迅速落下的车窗里冲涌而出。
叶子书呆呆盯着落地窗外,只见一只手从轿跑未曾关上的车窗内高高伸出,朝向碧天,竖起了中指。
重新钻出幢幢楼宇的一缕阳光直射在车门上,当车子风驰电掣般飞离眼前时,一道张扬狂妄的银光毫不留情刺疼了叶子书的眼睛。
叶子书站在窗内,许久都未缓过神来。
他觉得心里有点儿难受,可他说不清到底哪儿难受,到底为什么难受。
☆、Chapter 12。6
如果有规律地每天反复做一件事,久而久之,它便会成为生活中必不可缺的要素。就像刷牙洗脸一样。如果突然有一天突然停水了没法洗漱,那么不止嘴里和脸上,浑身上下都会觉得不对劲。
当叶子书一次又一次打开别无一物的信箱,一次又一次查看并没有新信息的手机,一次又一次看见棕发蓝眼的前台接待时,心里就是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不喜欢屡次搬家,不喜欢课上到一半突然换老师,不喜欢安排好的事情突然改变计划一样。
突如其来的变动总会令他不安。
他支着额角,陷在图书馆中靠窗而置的软沙发里,一只脚跷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搁在腿上的手提电脑像热水袋一样源源不断散发着暖意。
他无需再像刚出国时那样天天靠电子字典过活,枯燥乏味的理论不再像天文一样让人看不懂。他开始接受硬的硌牙的法棍与冰凉的凯萨沙拉,手机联系人中多了几个不太好念的外文名字。
就像黎杨说的那样,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叶子书从老掉牙的文献里抬起头,推推眼镜,将目光投向骨牌一样整齐划一的书架,希望能从中剥离出那个不可一世的身影。
可惜不管他抬几次头,都徒劳无谓。
难道不该这样吗?一直以来不也都是这样期望的吗?叶子书摇摇头,轻叹一口气,继续攻克几十年前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文字。
二十分钟以后,页面仍旧停在原处。
叶子书瞥一眼时间,猛吸一口气,一把扣上屏幕,将电脑搁上矮几,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都快一个礼拜过去了,怎么说都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他觉得还是得问问。
替代黎杨的工作人员很是友善,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叶子书大惊失色。
黎杨的奶奶去世了,他请了长假,回国了。而去世的时间,正是他送叶子书去上班的前一天。
叶子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还拎着两根丝瓜。
傍晚时候,他趁其他室友还没有回来,给自己煮了一大锅丝瓜汤,坐在窄小的餐厅里,默默盯着放在掉漆的木桌上那缓缓冒着热气的不锈钢锅,直到小窗内透进的冬风将热汤吹得冰凉,也一口不曾动过。
他想起了黎杨浮肿的眼睛,想起了他在车里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生死,真情,金棺材,金坟墓,丝瓜架,小木凳。
他说,你做的丝瓜汤和奶奶做的很像。
叶子书皱紧眉头,焦躁不堪地搓搓头发揉揉脸,“腾”地站起来,把锅端进洗手间,掀起马桶盖,一股脑全倒进去,将冲水按钮摁到最底端。
浅绿色的汤液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旋入陈旧泛黄的下水道,他转身回到厨房,将空锅随手甩进水池,在“咣啷啷”的声响中,一步两节阶梯跨上二楼,钻回自己的房间,从墙角高高堆叠的礼物中翻出那张贺卡,一头仰倒在床上,将贺卡举在半空。
贺卡正面印着一幅绝美的《瓦实提》,里面却以幼稚粗劣的笔法画满了绿色和蓝色的小鸟,还有一个长着胡须挂着微笑的太阳公公。像幼儿园小朋友的涂鸦一样。
——荒诞至极。
胳膊重重垂下,贺卡落在床沿边,晃了两晃,掉在地毯上。
叶子书失神地盯着天花板,没有灯罩的灯泡连着根电线吊在半截。
他开始无比深切的认为,自己与黎杨间的一切就是一部荒谬怪异的舞台剧,演得人鲜衣怒马声色俱到,看得人毫无头绪莫名其妙。
像一个不怀好意的恶作剧。
☆、Chapter 13
痛苦的眼泪被拼命憋回肚子里,在空荡荡的胃里咕噜噜打转。黎杨开始觉得异常饥饿,手脚也打起软。
可他什么也不想吃。
他将那杯凉水灌进喉咙里,对护士道过谢,下车找了个垃圾桶,扔掉几乎湿透的纸巾和塑料杯,望向咖啡馆的方向。
暮色四合,群鸦不再喧嚣,树上偶尔传来扑棱棱的拍翅声,叶片间摇晃着鬼魅一样的暗影。
咖啡馆外的小型广场上,街灯与地灯散射出苍白的光芒,广场两侧所有的写字楼都没有关灯,广告牌与液晶屏也都亮着。可那些耀眼的光线在邪恶的阴暗之前竟脆弱得可怜,一丝也透不进画着圣诞老人的玻璃窗。
暴徒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位置,并没有开店里的灯。咖啡馆里一片漆黑,不是静夜亦或者星空那样的黑,而是深渊一样令人恐慌压抑的幽沉。
那黑暗让黎杨想起四五岁时还没有和奶奶一起生活时的自己,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院中,无望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归家的爸妈。夜空中的星斗明明点亮了火把,四周的住宅楼明明是万家灯火,可孩子看不到那些光亮。在孩子眼中,世间的一切都是放大的,尤其是那条通往家中却没有人经过的路,还有背后那座听得见回音的空房子。
那时候的他总会一头冲回屋里,锁上两道门,关上所有的窗户,打开家中所有的房门,所有的灯,所有的电视机,所有的收音机,所有会发亮会出声的东西,他甚至会拿起电话,一遍遍听着话筒里的忙音,或者窝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将耳朵贴在电视机上听声音。
只为驱散心中的害怕。
他记得电视屏幕上的静电会把头发吸起来,还记得电视机会散发出微弱的热气,如果离得太近,电视机上的画面会变成许多彩色的小颗粒,还会发出一丝丝大人听不见的像蚊子叫一样的声响。
黎杨重新走回车旁,救护车这种能救命的东西和车里的灯光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儿。靠在车上发了一阵呆之后,他决定去便利店买一包烟。
他走得很快,三步一回头,生怕自己每迈出一步,与叶子书之间的距离就会拉大一步,还怕自己一脚踩下,时空中就会开启一个未知的机关,让自己与叶子书永远相隔。
几个戴着圣诞帽穿着牛仔短裤的老人正站在路旁用手风琴演奏圣诞歌。节奏很慢,没有听众,原本欢快的曲调里听不出节日的气氛,反而充斥着浓浓的悲伤。
黎杨匆匆走过,并未留意。他的心跳很快,呼吸也很急促。除了烟和打火机,他还买了一条士力架和灌装咖啡。他是一路小跑回来的,气喘吁吁停在救护车旁,刚把士力架塞进口袋,想了想,又拿出来装进包里。
子书一定饿坏了。他想。但融化了的士力架非常难吃。
他盯着咖啡馆,打开灌装咖啡,几大口喝了个精光,正准备拆烟盒时,却见两个护士将一个老头儿搀上了救护车,后面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
老人躺在担架上,不断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时不时自言自语一样吐出几句含含糊糊的中文。
黎杨听见两个护士说老人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血压偏高,并用英语问他问题,可老人只沙哑着嗓子低声说道:“哎呀,我听不懂,你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懂英语啊……”
黎杨皱皱眉,绕到车后,往车里看去。护士正在给老人量血压,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满头金发,手里抱着一个乐高积木拼成的变形金刚,抽抽搭搭站在旁边,小脸上满是泪水。
他摁摁自己酸胀的眼睛,对孩子笑笑,用中文问道:“小朋友,你会说中文么?”
孩子紧紧抱着自己的玩具,转着泪汪汪的眼睛茫然地看看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护士身旁。
黎杨换成英文,重新问了一遍,孩子摇一下头,回头看看老人,再转回头来,使劲摇摇头。
黎杨又问:“他是你爷爷吗?”
孩子吸着挂在嘴唇上的鼻涕,点点头。
黎杨也点点头,扭身望望咖啡馆,吸一口气,在胸前画一个十字,一脚攀进救护车,对护士说:“不好意思,这位老人听不懂英语,我可以当翻译。”又对老人说,“老人家,我是中国人,她们说你高血压犯了,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尽管告诉我,我再告诉她们,她们会医治你的。”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和老人同时露出“得救了”的惊喜表情。
老人连声道了谢谢,把自己的情况跟黎杨说了说,黎杨随即转述给护士,护士也很是感激,取来药品和水,给老人服下,并嘱咐老人不要乱动,也不要太紧张,一切都会好起来。
老人的神色很是忧患,但精神压力敌不过身体的不适与疲惫,吃过药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黎杨将不断抽噎的金发孩子拉到车沿上坐下,自己坐在一旁,探出头看看情况,见并没有别的进展,便和孩子闲谈起来。
“我能看看你的变形金刚么?”
孩子用衣袖来回抹抹鼻涕,又长又卷的金色睫毛在灯光下晶莹透亮。他抬头看看黎杨,再看看自己的玩具,皱起淡褐色的小眉毛,想了许久,犹犹豫豫地将玩具递过去:“请不要弄坏了,这是我爸爸跟我一起拼的,花了整整一下午时间呢。”
黎杨小心地接过,点点头:“别担心,不会弄坏的。”又问,“你爸爸呢?”
孩子伤心地垂着眼睛:“爸爸和妈妈去买咖啡了,可是一直没出来。爸爸说今天会给我买一个更大的变形金刚的,”他抬起眼睛,“他一定是忘了。”
黎杨暗叹一口气,柔声道:“爸爸都很爱自己的儿子,他不会忘记的。”
孩子吸吸鼻涕:“真的吗?”
黎杨用力点点头:“真的。”
孩子看他一会儿,似乎在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坏人,以及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随后,嫩呼呼的小脸上绽放出快乐的笑容:“你喜欢变形金刚吗?”
黎杨捏着变形金刚,一笑:“小时候喜欢,但是我小时候玩的变形金刚不是积木拼的,是金属做的。”
“金属?”孩子眨眨眼睛,“金属是什么?”
黎杨一愣,琢磨琢磨,敲敲救护车的车门:“就是这个,硬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