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眼看红楼-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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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所见的,唯一与贾府没有瓜葛牵绊的男人。而且,这冷心冷面的男子风流标致,一尘不染。于是三姐动了心,刚烈的女子爱起来无比决绝,几乎是对身边的人叫喊开来,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她说:“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伏侍母亲,等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头上一根玉簪拔下来磕作两段,“一句不真,就和这簪子一样!”这是对自己的救赎与决裂,自古道家有度人之说——就是点醒迷局中的世人,使之获得新生,对烟瘴之中的尤三姐来说,只能挣扎着自度。
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百乐门的头牌舞女金兆丽初逢青年学生月如,她把他带回家里去。当她发现他还是一个童男子的时候,两行热泪,突的涌了下来。她心里充满了感激和疼怜,得到了那样一个羞赧的男人的童贞。一刹那,她觉得她在别的男人身上所受的玷辱和亵渎,都随着她的泪水流走了一般。
尤三姐的愿望若能实现,她终身有靠,心灵也可以得到洗涤,以此靠岸,了却一生。
奈何!
三姐之美,丰盛、迷乱,跌荡起伏。诸位看客受不了这绿裤红鞋的刺激,于是修枝剪叶,将其改造成另一番明白清爽的模样儿,使自己的心理多了一层安全的屏障。
老子说:“心善渊”,意思就是心灵像渊水一样深邃,善于自守。之所以能自守,是因为已经经历了该经历的一切。处女不能守身如玉,已婚女子能守身如玉,就是这个道理。没有经历过就没有资格言“守”。其实对一个女人来说,绝对的清洁就是蒙昧无知。单薄、苍白的生命,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呢?就像北宋时林和靖的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淡而无味,妄被传咏了一千年。林和靖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矫情了一辈子,后人所以推重他,是否想表示自己也有“高士”的思想趣味呢?窃以为,“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才是诗的兴衰味道。中国文人只配去看中国画,欣赏那种明丽、疏淡,单一的意趣——其实我哪敢说中国画不好呢,打个比方罢了,稍稍有点光与影的立体切割就受不了那份冲击。
有人问希腊智者赫拉克利特:“海水是洁净的还是肮脏的?”
赫拉克利特说:“海水最洁净又最肮脏。对鱼来说,它是能喝的和有益的;但对人来说,它不能喝又有害。”海水亦清亦浊,关键在于我们着眼点在哪里。
曹氏以说书人的角度评二姐: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的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热。要论温柔和顺,却较凤姐还有些体度。要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什么好处也不美了。在曹雪芹心中,尤氏姊妹自也是天地间钟灵毓秀的好女儿,但在君子眼里,失贞总是不可磨灭的红字。倒不如惯于拈花惹草的贾琏,另有些出于自然的见识:“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似漆,一心一计,誓同生死。
贾二爷也算是心无滞碍了。
什么时候,男人们能全方位地欣赏女子们复杂的性情之美,身上的头巾气,才算可以稍稍消解些。
平儿,在幕后越位
李纨取笑平儿:“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有个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确实,平儿是凤姐最贴心的臂膀,凤姐那儿,贾琏不知道的帐目,平儿对其中的来龙去脉都了如指掌。背叛了二奶奶的事儿,平儿自始至终也没做过,她所推行的,是在凤姐儿苛政中的怀柔小主张。
连下人们都知道: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好事。小的们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至于维护过哪些家人仆妇,我们也不必深究,单看她在宝玉和姑娘们面前做人的方式,就可以对她的手法略知一二了。
宝玉屋里的小丫头坠儿偷镯子的事发,平儿悄悄地找麝月说话:“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这一二年,闲时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这么着,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
在宝二爷眼里,平儿是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因为她是贾琏的爱妾,又是凤姐的心腹,所以宝玉很少亲近。今天,宝玉在背后听到平儿如此体贴自己的心事,一时间,为之赴汤蹈火都不在话下。
平姑娘一再声明这事儿是瞒着二奶奶的,仿佛凤姐儿一知道,宝二爷的面子就保不住了。其实倒未必,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凤姐一向是对他网开一面的,不见得这次就定要一点儿余地不留。平儿的人情,也不过是抢先一步罢了。
那么一个昏愦的母亲和那么一个不识好歹的弟弟,是三姑娘探春的心病。无论她怎么挣扎鄙弃,毕竟还是超脱不了那血浓于水的关联,伤了他们,就是伤了探春的自尊。平儿在暗处,悄悄维护着这朵带刺的玫瑰。
王夫人屋里的丫头彩云,偷了玫瑰露私自送给贾环,吵嚷出来之后,平儿笑道:“如今就打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不必管,只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袭人等听说,便知他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可是这话,竟是我们这里应起来的为是。”
宝玉是老太太、太太的心尖子,一点子玫瑰露在贾环那里是偷,到他这儿顶多是捣蛋。这事儿由他顶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三姑娘探春也不必恨铁不成钢,咬碎银牙了。
王熙凤被称为“醋缸”,平儿素日也不往贾琏跟前凑合,只是在关键时候,偶尔露一露身手。尤二姐吞金自逝,贾琏找凤姐要办丧事的银子。凤姐儿道:“什么银子?家里近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使剩了还有二十几两,你要就拿去。”说着,便命平儿拿出来,递给贾琏,指着贾母有话,又去了。恨的贾琏无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笼,去拿自己体己。等开了箱柜,竟一点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和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日穿的。不禁又伤心哭了。平儿忙将二百两一包碎银子偷出来,悄悄递与贾琏,说:“你别言语才好。你要哭,外头有多少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贾琏便说道:“你说的是。”接了银子,又将一条汗巾递与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系的,你好生替我收着,做个念心儿。”平儿接了,自己收好。贾琏收了银子,赶忙为二姐料理后事去了。
平常贾琏与凤姐、平儿这对娇妻美妾在一起时,平儿总是伶牙俐齿地帮着二奶奶说话,每每弄得琏二爷无可奈何。这都是小事,只贾琏在急得撞墙时,平儿那雪中送炭的二百两银子,就够他感念一辈子的了。
探春代理家事,凤姐儿冷眼旁观之后,私下里对平儿说:“如今他既有这主意,正该和他协同,大家做个膀臂,我也不孤不独了。按正礼,天理良心上论,咱们有他这一个人帮着,咱们也省些心,与太太的事也有益。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回退步,回头看看;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他们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趁着紧溜之中,他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如果说探春的精明,可以稍稍消解凤姐因苛刻而招来的怨恨,那么平儿背后市恩,忌不又为凤姐作了反衬?凤姐儿枉自机关聪明,却不曾在此处留心。倒是泼辣女子秋桐,看到平儿自己出钱弄菜给尤二姐吃时,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
可怜凤姐对这话并未深思,只胡乱骂两句“人家的猫会拿耗子,我的猫倒咬鸡”了事。
也难怪凤姐不多心,尽管平儿在外面指挥若定,回到房内,在二奶奶前面,却是谨守尊卑本分,从来不逾距的。凤姐儿发话,“过来坐下,横竖没人来,咱们一处吃饭是正经。”丰儿便将平儿的四样分例菜端至桌上,与平儿盛了饭来。平儿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于炕下,陪着凤姐儿吃了饭,伏侍漱口毕,嘱咐了丰儿些话,方往探春处来。即便在她过生日时,上中下三等家人送的寿礼,也是色色回明凤姐,听她斟酌处理的。
左看右看,平儿确实背着凤姐为自己打点了一小片根据地,但她不负凤姐的地方在于善始善终与厚待其女,有此做底子,足以让旁观的读者,可以微笑着看这小女子一天天的花样翻新了。也罢了,生活在贾琏之俗与凤姐之威的夹缝里,换了一般的女子,早被摧折得没故事了。
袭人的医道
众位姑娘奶奶们吃了螃蟹喝了酒,乘兴点评起各房的大丫头来。李纨指着宝玉道:“这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
袭人的确是难得的人才,莺歌燕舞的怡红院,又有一位那么那么怜香惜玉的小爷,若不把宝玉的性子摸透了然后暗下针砭,一个个不思谋着作反吗?
宝玉承蒙警幻仙子在梦中授以云雨之事,醒来后便拉着袭人同试,袭人并不抗拒这私密的肌肤之亲。跨过了这道坎,两人的关系自是与众不同。据说一个女子与男人有了亲密接触之后,眼角眉梢的表情都会有所不同,明眼人一望便知。也许。性对女子,表示贴心、服从与认可,即便是性格洒脱的现代女人,都会以为这是两人交往中的一道分水岭。对男人,这却有些休止符的意味,虽不是一曲的终了,那种患得患失的热情却会冲淡许多。这是上帝造人的天性,勉强不得。
宝二爷被众姐妹送了个“无事忙”的雅号,无事忙者,无事生非,事事处处都要插上一脚。再加上大家公子贪多嚼不烂的脾气,花袭人再怎么防,也难免有心思用不到的时候。上古时大禹治水,先是用堵的法子,结果东方拦截西方漏,长年劳碌奔波的辛苦付诸东流。后来听了高人的指点,改“堵”为“疏”,从源头上治理,才打理出一个清平世界来。袭人得此真传,先从宝二爷身上抓起,笼其心,堕其气。
却说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