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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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将来还用得着的。”菲利普说。
“不,我想我用不着了。我存着只是预防你伯父比我早归天,我想,手头有点钱总是方便,可以应急。现在,我想我活不了多久了。”
“噢,亲爱的,快别这么说。唔,当然啦,你会永远活下去的,我不能没有你啊。”
“哦,我可以死而无憾了。”她的声音变了,掩面而泣。过一会儿,揩干眼泪,她又破涕为笑了。
“起初,我常向上帝祷告,祈求他不能先让我归天,因为我不想让你伯父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我不愿让他受苦,可现在我明白你伯父看待受苦并不像我看得那么严重。他想活得比我长,我从来就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我想要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肯定再婚。所以我愿意先归天,菲利普,你认为我自私吧?但是假如他先归天,我可受不了。”
菲利普吻她那满脸皱纹的、瘦削的脸颊。他不晓得为什么,见到她对伯父那胜过一切的爱,竟莫名其妙地感到羞愧。她竟会关心一个如此冷淡、自私和粗野放纵的人,简直不可思议;他隐约地觉察出她心里也知道丈夫的冷漠和自私。这些她都清楚,可是却照样谦恭地爱着他。
“你会收下这笔钱的吧,菲利普?”说着,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我知道你没有这些钱也行,但你收下来会使我多么快活。我总想替你做点什么。你瞧,我自己没养过孩子,我疼爱你,好像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你小时候,我几乎常常希望你生病了,这样我可以日夜地守护着你,我也知道这样想不对。不过你只病过一回,并且是在学校的时候。我很想帮助你,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许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了伟大的艺术家,你就不会忘记我,你会记得当初是我助你一臂之力的。”
“你太好了,”菲利普说,“我非常感激。”
她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噢,我太高兴了。”
ⅩL 几天以后,凯里太太到火车站为菲利普送行。她站在车厢门口,竭力忍住泪水。菲利普的心情既不安又急切。他渴望远走高飞。
“再吻我一下。”她说。
他将身子探出窗外,吻了吻她。火车开动了,她站在小站的木头站台上,挥动手帕直至见不到火车。她心情异常沉重,回牧师住宅的这几百码似乎特别的远。她想,他渴望离开,这是够自然的,他是青年人,未来在向他召唤;而她——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心里默默祈祷,求上帝保护他,让他免遭诱惑,赐他幸福、走运。
但菲利普在车厢坐下来不久就不再想她了,他只想起自己的未来。他已写信给海沃德介绍的奥特太太——那位女司库,海沃德已将菲利普的情况告诉她。此时,菲利普口袋里还装着她请他第二天去用茶点的一份请帖。到了巴黎,他将行李堆在出租马车上,慢慢地穿过闹街,过了大桥,沿着拉丁区狭窄的街巷行走。他在德埃科勒斯旅馆租了一个房间。这家旅馆位于离蒙帕纳斯大街不远的一条简陋的街上。从这儿到他学画的阿米特拉诺美术学校很方便。一位侍者提着他的箱子登上了五段楼梯,把菲利普领进一间小房间,房里因窗户紧闭而散发出一股霉臭,一张木床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床上撑着红棱纹平布帐幔。窗子挂着失去光泽的同样布料制成的厚窗帘,五斗橱兼作脸盆架。大衣橱的式样令人想起开明国王路易·腓力普。糊墙纸因年深日久颜色已褪,成了深灰色,但上面褐色叶子的花环图案还依稀可见。菲利普认为这房间古雅、迷人。
虽然夜深了,但他激动得无法入眠。他走出旅馆,步入大街,向着灯光走去。他来到了火车站。车站前面的广场闪烁着强烈的弧光灯。黄色的电车似乎从四面八方通过广场,喧闹异常。他兴奋得放声大笑。周围到处是咖啡馆。偶尔,由于口渴,也想接近人群,菲利普便在凡尔赛咖啡馆外头的露天小桌旁坐下来。其他的桌子都坐满了,因为这天晚上天气很好。菲利普好奇地注视着周围的人,有小家庭聚首,也有戴着奇形怪状的帽子,留着怪模怪样胡子的男人在指手画脚、粗声粗气地聊天。他的邻坐是两个样子像画家的男人,身边还有女人陪着,菲利普希望她们不是画家的合法妻子那才浪漫呢。背后,他听到有几个美国人大声地争论艺术问题。他兴奋极了。他就这样坐在那儿,筋疲力尽,却高兴得懒得起身,很迟才回去。当最终上床时,他全然睡不着,倾听巴黎的五花八门的嘈杂声。
第二天大约用茶点的时候,他上贝尔福狮子街,在通往拉斯佩尔街的一条新街上找到了奥特太太家。她是个30来岁的小人物,带乡下气并有意摆出一副贵妇人的风度。她将他介绍给她母亲。不久他发现她已经在巴黎学了3年美术了。后来,又知道她和丈夫分居。小会客室里有一两幅她画的肖像画,在没有经验的菲利普看来,它们似乎很有艺术造诣。
“不晓得将来我能不能画得这么好。”他对她说。
“噢,我想没问题。”她不无得意地回答。
她非常和蔼,还给了他一个商店的地址,在那儿可以买到画夹、画纸和炭笔。
“明天9点左右我会到阿米特拉诺画室去,假如你也那个时候到那里,那么,我可以设法替你找个好位子,并关照一切。”
她问他打算做什么,菲利普觉得不能让她看出自己对整个事儿没有一个明确的打算。
“我想先学素描。”他说。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人们总是急于求成。我来这里两年了才开始接触油画,你看看效果吧。”
她瞟了她母亲的肖像画一眼,那是钢琴上方一幅粘糊糊的画。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对要接触的人非常谨慎。我不和任何外国人厮混,我自己就非常小心。”
菲利普谢谢她的指点,但他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小心。
“我们就像在英国时那样地生活,”奥特的母亲说,直到这时候她还几乎没开过口。“我们到这儿时把所有的家具都带来了。”
菲利普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它塞满了一套笨重的家具,窗户挂着白色花边窗帘,同夏天牧师住宅里路易莎伯母挂的窗帘一模一样。钢琴用自由绸覆盖着,壁炉架也是这样,奥特太太的眼光随着菲利普那双东张西望的眼睛来回转动。
“晚上一关上百叶窗,就真的好像回到了英国一样。”
“我们吃饭也和在英国老家一样,”她母亲补充道,“早餐有肉食,正餐放在中午。”
告辞了奥特太太家,菲利普便去购买绘画用品;第二天早晨刚9点,他便到校了,竭力装出一副自信的样子。奥特太太已经来了,她面带友好的笑容向他走来。他一直担心自己作为一名新生会受到什么样的接待,因为他看过不少书描写新生在画室如何遭到愚弄和嘲笑。但奥特太太再三地请他放心。
“哦,这儿没有这类事,”她说,“你瞧,我们这儿大约有半数学生是女的,她们左右了这儿的风气。”
画室很大,空荡荡的,灰色的墙上挂着一幅幅获奖的习作。模特儿披着宽大的长外衣坐在椅子上,周围男男女女站了10多人,有的在谈话,有的在继续画素描。这是模特儿第一次休息的时间。
“你最好先从简单的入手,”奥特太太说,“把画架放在这儿,你会发现这个姿势最容易画。”
菲利普照她指点放好画架。奥特太太把他介绍给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姑娘。
“凯里先生——普赖斯小姐。凯里先生以前从未学过画,开始的时候你帮他点,好吗?”接着,她转身对模特儿说,“摆好姿势。”
模特儿把正看的报纸《小共和国报》扔在一边,不高兴地脱掉长外衣,登上画台。她端正地站着,双手十指交叉,托着后脑勺。
“这姿势很蠢,”普赖斯小姐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选这个姿势。”
菲利普刚进来时,画室里的人好奇地看着他,模特儿冷淡地望了他一眼。现在他们再不注意他了。菲利普面前铺着漂亮的画纸,尴尬地盯着模特儿,他不知道从何下手。以前,他从未见过裸体女人。她已经不年轻,乳房已经萎缩。那色泽暗淡的金发乱蓬蓬地垂在额前,脸上布满雀斑。他看了普赖斯小姐的习作一眼,这幅画她刚画了两天,看样子好像遇到了麻烦,因为她老用橡皮擦,画面已经弄得一塌糊涂,在菲利普看来,她画的人体大大地走了样。
“我想我也能画得像她那样好。”他想。
他先画头部,心想慢慢地从上画下来。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发现画那模特儿的头比画一个自己想象的头还要难得多,他遇到困难了。他瞟了一眼普赖斯,她正在紧张认真地画着。她心情热切,眉头都皱起来了,眼里流露出焦虑的神色,画室闷热,她的额头沁出了一颗颗的汗珠。她是个26岁的姑娘,长了一头暗淡浓密的金丝发,头发是漂亮的,但梳得马虎,从前额往后一挽,草草地打了一个发髻。她的脸盘很大,五官宽阔而扁平,眼睛很小;肤色苍白,带有几分异常的病态,面颊毫无血色,样子显得很不清洁,人们不禁怀疑她晚上是否和衣而睡,她既严肃又沉默。第二次休息时,她后退一步,端详着自己的画作。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伤脑筋的地方”。她说,“但我打算把它纠正过来,”她转身对菲利普说,“你画得怎么样?”
“一点也不好。”他苦笑着说。
她看了看他的画。
“你那样画法不行,你应该量好比例,同时应在画纸上打格。”
她麻利地为他示范,该如何下手。菲利普为她的热心所感动,但因她缺乏魅力而感到不快。他感谢了她的指点,又开始画起来了。同时,其他学画的人也进来了,大部分是男人,因为女人总是先来。就季节而论这时画室算是相当满的了。不久,进来了一个年轻人,稀疏的黑发,特大的鼻子,脸那么长,让人联想起马脸来。他在菲利普身边坐下来,并隔着菲利普向普赖斯小姐点头。
“你来得太迟了,”她说,“刚刚起床吗?”
“天气太好了,我觉得应该躺在床上,想象一下户外的景色有多美。”
菲利普笑了,可是普赖斯小姐对他的话却挺认真的。
“这样做未免太可笑了。我倒觉得应该爬起来,到外头尽情地享受这大好的天气,那才更合情理。”
“要想当个幽默家可真不容易呀。”这个青年人严肃地说。
他似乎无心绘画。他注视着他的画布,他的画正要着色,这个模特儿的素描他前天就画好了。他转身对菲利普说:
“你是刚从英国来的吗?”
“是的。”
“你怎么会到阿米特拉诺学校来?”
“它是我唯一知道的一所美术学校。”
“我希望你到这儿来,不要过于奢望,认为可以学到对你多少有点用处的本事。”
“这是巴黎最好的美术学校,”普赖斯小姐说,“这是唯一认真地对待艺术的学校。”
“难道对待艺术就一定得认真吗?”年轻人问。由于普赖斯小姐的回答只是轻蔑地耸耸肩膀,他又自己接着说下去:“但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