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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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会儿我戴上眼镜再看。”她说。
可是早饭后,玛丽·安进来说肉商来了。伯母通常将它给忘了。
珀金斯先生接着说:“我对你感到失望。我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假如你愿意的话,是完全可以搞出成绩来的,可是你好像再也不想努力了。本来我打算下学期让你当班长。现在,我想最好等等再说。”
菲利普脸红了。想起自己会落选,他有点不服气,双唇紧闭。
“此外,你现在必须开始考虑奖学金的问题。除非你现在发奋苦干,否则,你什么也得不到。”
菲利普被这一顿训斥激怒了。他既生校长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我不想上牛津大学了。”他说。
“为什么不呢?我认为你是打算当牧师的。”
“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菲利普没有回答。珀金斯先生还是保持原来的古怪姿势,宛若佩鲁季诺①的画中人。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捋胡子,眼睛打量着菲利普,好像要看出他的心思似的,然后,突然对菲利普说他可以走了。
①佩鲁季诺:(1446—1523)意大利画家。
显然,他是不满意的,因为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菲利普到他书房交作业时,珀金斯先生又恢复前次的话题。但这一次他采取不同的方法:他不是以校长的身份来和学生谈话,而是以人与人的平等关系来谈话。他现在关心的既不是菲利普的功课差,也不是他在劲敌面前没有多少机会获得进牛津大学所必需的奖学金,更重要的问题是:菲利普竟改变了今后的生活目的。珀金斯先生决心使他重新燃起当牧师的热情,他极为巧妙地在菲利普的感情上下功夫,这样做工作容易些,因为珀金斯先生本人也动了感情。菲利普的改变主意使珀金斯非常苦恼。他确实认为菲利普在莫名其妙地抛弃了获得人生幸福的机会。他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菲利普很容易为别人的情感所打动,尽管表面上很平静,其实却很容易动感情。内心的感觉除了他的脸迅速地红一下之外,几乎很少显露自己的感情。这部分是由于他的天性,另一部分由于这几年在学校里养成的习惯。这时,菲利普深深地被校长的话打动了。他感激校长的关心,却觉得自己的行为致使校长忧虑,良心上深感不安。珀金斯先生要考虑全校的事务,竟然还为他操心,这太令人飘飘然了。但同时,他自己却又判若两人似地站在校长身边,心不由己地死命地坚持这两个字:“我不!我不!我不!”
他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对自身的虚弱无能为力,就像一只落在盛满水的脸盆里的空瓶子,水正在不断地往瓶子里灌。他咬紧牙关,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着这两个字:
“我不!我不!我不!”
最后,珀金斯先生把一只手搁在菲利普肩上。
“我不想左右你,”他说,“你应该自己拿定主意。祈求全能的上帝帮助你,指引你吧!”
菲利普从校长屋里出来,天正下着蒙蒙细雨。他在通往教堂围地的拱道下面行走。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也听不到榆树上白嘴鸦的叫声,他慢腾腾地走着,感到浑身发热,细雨打在他身上,他感到很舒服,他回味珀金斯先生所说的话。既然,如今他已从个性的狂热中解脱出来,头脑冷静了。谢天谢天,他总算没有让步。朦胧中,他隐约看到大教堂庞大的轮廓,现在他讨厌它了,因为他不得不去参加冗长而讨厌的礼拜仪式。圣歌一唱起来就没完没了。演唱时,你只好百无聊赖地站着。你根本听不到单调、低沉的布道。你不得不安静地坐着,要想舒展一下四肢,只好扭动身子。接着,菲利普想起在布莱克斯特伯尔的每星期天的两次礼拜。教堂很冷,空荡荡的,处处可闻到浆过的衣服和润发香脂的气味。副牧师作一次布道,伯父作一次布道。菲利普长大后,开始了解伯父的为人;菲利普是个直率的、不容异说的人。他不理解一个人竟可以作为牧师虔诚地讲一套大道理,却不能落实在行动上,这种言行不一的欺骗行为引起了他的义愤。伯父是个软弱、自私的人。他的主要愿望是省去麻烦。
珀金斯先生为他描绘一幅侍奉上帝的美好的生活图景。菲利普知道他家乡东英格兰一隅的牧师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离布莱克斯特伯尔不远的怀特斯通教区有一位牧师,他是单身汉,为了找点事干,最近竟开始务农了。地方报经常报道他在郡法院不是对这个就是对那个起诉,如对他不发给工钱的农业工人或他指控欺骗他的商人起诉。风传他让自己的牛挨饿,人们议论纷纷,说要对他采取某种一致的行动。另外还有一位弗尼教区的牧师,他蓄着大胡子,体形优美。由于忍受不了他的残忍,妻子不得不离开他。她对左邻右舍诉说了有关他的许多不道德的事。沿海小村庄苏尔勒的牧师,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他在离牧师住宅一箭之遥的酒馆里;而那儿的教会执事曾向凯里先生求教;除了农民或渔夫外,他们再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漫漫冬夜,寒风凄厉地从光秃秃的树上呼啸而过;周围除了一片荒凉的、清一色的犁过的田野外,什么也看不见;这里处处贫穷,像样的工作极少;他们性格上的种种怪癖都任其发展,不受任何约束;他们变得心胸狭窄和脾气古怪。这一切菲利普了如指掌。然而由于他年轻、偏狭,对此一点也不能原谅。他一想起要过这样的生活就不寒而栗;他要闯出去见世面。
ⅩⅪ 不久,珀金斯先生发现他的一席话对菲利普不起作用。这学期的其他时间就再没理睬他。他给菲利普写了一份措词尖刻的成绩单,成绩寄到家里,路易莎伯母问他写得如何时,他爽快地说:
“很糟!”
“是吗?”牧师说,“那我得再看看。”
“你看我继续在特坎伯雷待下去有用吗?我想,假如我到德国过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些。”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路易莎伯母说。
“难道你不觉得这主意不错吗?”
沙普已离开皇家公学,并从汉诺威给菲利普写信。他那才真叫做开始生活呢。菲利普一想起来便坐立不安。他觉得再忍耐一年也受不了。
“可是那样你就拿不到奖学金。”
“反正我没有希望得到。况且,我也并不那么想上牛津大学。”
“可是,菲利普,假如你想当牧师的话?”路易莎伯母惊叫道。
“我早已打消这个念头了。”
凯里太太以惊愕的眼光盯着他。不过,她惯于克制自己,随即又给伯父倒了一杯茶。大家都不吭声,一会儿,菲利普看见眼泪从她双颊慢慢地淌下来。他突然心如刀绞,因为她的痛苦是他引起的。她穿着裁缝做的紧身黑色外衣,满脸皱纹,眼睛倦怠无神,灰白的头发还像年轻时那样梳成上浮的卷发,样子令人觉得既可笑又可怜,菲利普第一次看出这一点。
后来,牧师和副牧师有事到书房时菲利普伸出两只胳膊搂住她的腰。
“路易莎伯母,让你伤心,真对不起,”他说,“假如我的秉性不适合当牧师,勉强当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菲利普,我太失望了,”她呻吟地说,“我早已指望你能当牧师了。我想你可以当伯父的副牧师。这样,我们百年之后——毕竟,我们不能长生不老,对吧?——你就可以接替他。”菲利普浑身发抖。他惊慌失措,心“怦怦”直跳,好像沦落陷阱,拼命拍击双翅的鸽子似的。伯母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地呜咽着。
“我希望你说服威廉伯伯,让我离开特坎伯雷。我很讨厌那个地方。”
布莱克斯特伯尔牧师并不能轻易改变已作的安排。本来打算让菲利普在皇家公学一直念到18岁,然后再上牛津。菲利普这时想离开,他无论如何也不听。因为没有事先通知学校退学,那学期的学费不管怎样还得照付。
“那么,你能为我通知学校,说我圣诞节离开吗?”菲利普在一次冗长而激烈的谈话结束时说。
“我将就此事写信给珀金斯先生,征求他的意见。”
“唉,天啊,但愿我现在就21岁。听任别人摆布实在太可怕了。”
“菲利普,你不该那样对伯父说话,”凯里太太温和地说。
“可是你难道不明白珀金斯要我待下去吗?他脑子里对学校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为什么你不想上牛津?”
“我不打算任圣职,上牛津有什么用?”
“什么不打算任圣职,你已经身在教会了!”牧师说。
“那么算是牧师了吗?”菲利普不耐烦了。
“那打算将来干啥?菲利普?”凯里太太问。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拿定主意。但是不管我干什么,懂外语是很有用的。在德国住上一年,要比继续待在那个鬼地方学到的还要多得多的知识。”
他觉得牛律并不比继续呆在中学强,但他没直说出来。他满心希望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况且,他的老同学多少认识他这个人,他想远远地避开他们。他觉得他的学校生活是个失败。他想开始新的生活。
正巧,菲利普想到德国去的愿望和最近在布莱克斯特伯尔人们所议论的某些观点相吻合。有时,医生的朋友来访,住了下来,也带来了外界的消息;8月份在海边度假的游人也有自己观察事物的方法。牧师听说有人认为,旧式教育现在已不像过去那么管用了,而现代语言正赢得他们年轻时从未有过的重要地位。他本人的想法也是矛盾的。他一个弟弟有一次考试不及格被送往德国,于是开创了先例。可是由于弟弟在那儿死于伤寒,就不能不说明这样的试验是危险的了。经过无数次谈话,结果决定菲利普回特坎伯雷再上一学期然后离开。菲利普对这一协议并不满意。返校几天后,校长就对他说:“我收到你伯父一封信。看来你想到德国去,他问我对此事有何看法。”
菲利普大吃一惊。他对监护人的食言感到非常气愤。
“我认为这件事已经定了,先生。”他说。
“还差得远呢!我回信说,我认为让你离开是最大的错误。”
菲利普立即坐下来,给伯父写了一封措词激烈的信。他顾不上斟酌词句。那天晚上,他气得迟迟不能入眠。第二天他很早醒过来,开始郁闷地思索他们对付自己的手法,他焦急地等着回音。两三天以后,回信来了。这是路易莎伯母写来的一封温和的、悲伤的来信。信上说他不该给伯父写这样的信。他伯父非常苦恼。说菲利普是刻薄的,违反基督教义的。他应该懂得,他们费尽心血,全是为了他好,而且他们的年纪比他大得多,更能够判断什么对他有利。菲利普捏紧拳头。这种话他听得多了,看不出这些话为什么会是真的。他们并不如自己了解情况。为什么他们如此自作聪明地认为年纪越大就越有智慧呢?信的结尾告诉他,凯里先生已经撤回他给学校的退学通知。
菲利普直到下星期的半日假还憋着一肚子气。他们每星期二、星期四放半日假,因为每星期六下午他们得上大教堂做礼拜。六年级的其他同学都走了以后,他留了下来。
“先生,今天下午我能回一趟布莱克斯特伯尔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