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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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时服用的药,另一瓶是疼得无法忍受时才服用的鸦片剂。这种鸦片剂给他倒出来,搁在床头。他一般在凌晨三四点钟时吞服。加倍剂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就会在夜里死去,谁也不会怀疑,因为,威格拉姆大夫就是希望他这样死去的,这样去世没有任何痛苦。当菲利普想到他多么需耍这一笔钱时,便情不自禁地把双手捏得紧紧的。再过几个月这样痛苦的生活对这个老头无关紧要,但对菲利普却事关重大。他快到忍不住的地步了,当他想到翌日就得重返商店工作,心里就充满了恐惧。一想起使他着魔的念头,心便猛烈地跳着。虽然他努力不去想它,但无济于事。结束这老头的生命简直易如反掌。他对这个老头毫无感情,从未喜欢过他。伯父一生向来是自私的,对敬爱他的妻子自私,对委托他照料的孩子漠不关心。他倒不是个残酷的人,但是他愚昧无知,难以相处又有点耽于声色。要下手太容易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菲利普不敢这样做,他怕后悔莫及。假如终生老是后悔他所干过的事,那么即使拿到钱也毫无用处。虽然他经常想,后悔是无用的,但有些事情还是偶尔闯入心房,使他心绪不宁。但愿这些事情不负自己的良心。
①节礼日:英国法定假日,是圣诞节的次日,如果是星期日则顺延一天,俗例于此日向雇员、邮递员等赠送礼品。
伯父睁开了眼睛。菲利普感到高兴,因为这时看起来他有点像人的模样了。他确实对产生的念头感到悚然,他所考虑的就是谋杀啊。他不晓得别人是不是也有这种想法,或者是他变态和堕落了。他估计到了紧要关头他也是下不了手的,但是这个念头确实存在,而且不断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如果他没下手,那便只是由于害怕。这时伯父开腔了。
“你不是在巴望我死吧,菲利普?”
菲利普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天啊,没有。”
“这才是个好孩子,我不喜欢你有那种念头,我死后你可以得到一小笔钱,但是你不应该期望这些钱。诚然,对你没有好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语调中带着一种不可理解的忧虑。菲利普的心顿时一阵剧痛。他不晓得是何种奇怪的洞察力,使这个老头可以猜测出自己心里的邪念。
“我愿你再活上20年。”他说道。
“哦,唉,我不能指望活那么久啦,不过假如我自己当心点,再活上三四年总可以。”
他沉默了一会儿。菲利普找不出什么话可说。然后,这个老头好像作了一番思考似的,又说道:
“每个人都有权利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菲利普想分散一下他的思想。
“顺便提一句,我想你从来没有接到过威尔金森小姐的信吧?”
“噢,有的,我今年早些时候收到她的一封信。她结婚了,你也知道吧。”
“真的吗?”
“真的,她嫁给了一个鳏夫。我相信他们一定过得很美满。”
CⅪ 第二天,菲利普又开始上班了。他原预料伯父几周之内就会一命呜呼,但这一结局并没到来。光阴迅速,转眼几星期变成了几个月。冬去春来,公园里的树木都绽出新芽,抽出嫩叶了。菲利普对一切事物感到特别厌倦。尽管时间老人的脚步放得很慢,但是时光毕竟在流逝。他觉得自己年华正在过去,青春会很快消逝,一去不返了,他将一事无成。既然他肯定要离开这儿,这项工作现在更显得无意义了,他在设计服装方面变得得心应手,虽然他没有别出心裁的才能,但是在将法国的时髦服装改头换面来适应英国市场的需求方面却达到了敏捷的程度。有时,他对自己的设计图样很满意,但裁缝却因技术拙劣做得很粗糙。他注意到,当他的原意被曲解时总是很恼火,便觉得好笑。他得小心翼翼地行事。每当他设计出有独到之处的图案,桑普森先生总是断然拒绝,说他们的顾客不需要出格的服装,这是一家非常体面的商店。一旦你设计出那一类东西来,就有损于商店的体面,糟蹋了商店的声誉,那是不值得的。有一两回,他对菲利普的话说得很尖刻。他认为这个年轻人渐渐变得趾高气扬起来,因为菲利普的意见并不总是与他一致。
“你得当心点,我的好小伙子,否则的话,不久你就又得流落街头了!”
菲利普恨不得往他鼻子上揍一拳,不过他克制住了自己。毕竟,这种日子不会长久的。到时候,他将永远与这些人没有关系了。有时,在百无聊赖中,他好笑地、绝望地喊起来,说他伯父的身体肯定是钢铸的。多好的体质啊!他患的那种病,任何健康的人也早在一年前就被折磨死了。当这位牧师临终消息终于传来的时候,菲利普由于一直想着别的事,反而感到吃惊。那是7月份,再过两星期他就要去度假了。他接到福斯特太太的来信,信中说大夫认为凯里先生活不了几天了。假如菲利普想再见他一面就得马上回来。菲利普去找进货员,说他要离开了。桑普森先生倒通情达理,他知道这种情况后便欣然同意了。菲利普向店里的人一一告别。他离开的原因在他们当中被言过其实地传开了,他们认为他得到了一笔财产。霍奇斯太太同他握手的时候,眼里噙满着眼泪。
“我想,我们再不能经常见到您啦。”她说。
“离开林恩商店我还是很高兴。”他回答。
说来奇怪,离开了这些他认为自己一直感到厌恶的人,他心里还实在难过了一阵;当他乘车离开哈林顿街的那幢房子时他心里闷闷不乐。在这种场合他将体验哪些情感,他事先早已想象到了,如今,他反而感到麻木不仁。好像他只是去度几天假那样漫不经心。
“我性情变得越发不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日夜盼望着某些事,一旦盼到时,却又总是觉得失望。”
他在下午的早些时候到达布莱克斯特伯尔。福斯特太太在门口迎候他。从她的面部表情可看出,他伯父还没有咽气。
“他今天身体稍好点,”她说,“他有好得惊人的体质。”
她领他进入凯里先生仰躺着的寝室。他对菲利普微笑了一下,这是再次战胜病魔的满足的狡黠的微笑。
“昨天我自以为要完蛋了,”他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他们都认为我没有希望了,是吗,福斯特太太?”
“你的体质实在好,这是不容否认的。”
“我虽是风前残烛,但还灯油未尽啊。”
福斯特太太说,牧师可不能再谈话了,那样会累坏的,她把他当小孩看待,既慈爱又专制。死神欺骗了他们对寿命的估计,老头感到孩子般的心满意足。他立即想到,菲利普是被叫回来的,想到让菲利普白跑一趟,他觉得挺好笑。要是他能够避免心脏病的再度发作,在一两星期内他的身体便能完全康复。以前他的心脏病发作了好几次,他总是觉得快死了,但还是没有死。他们都谈及他的体质,但是他们中间谁也不知道他的体质究竟有多好。
“你想回来住一两天吗?”他问菲利普,假装以为他是回来度假的。
“没错。”菲利普愉快地回答。
“呼吸一下海边的空气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正在这时,威格拉姆大夫来了。他看过了牧师之后,就同菲利普攀谈起来。他采取了一种恰如其分的态度。
“我想这一回他没指望了,菲利普。”他说,“这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莫大的损失。我认识他已经35年了。”
“他现在身体似乎还可以。”菲利普说。
“我用药物控制的,但不能持久,最近这两天太吓人了,有好几次我以为他没救了。”
大夫沉默了一会儿,但走到大门口时,突然对菲利普说:
“福斯特太太对你说些什么没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些人很迷信。福斯特太太认为他心里有些心事,除非他消除了这些心事,不然他是不会瞑目的,可他又实在不愿说出这些心事来。”
菲利普没有回答,大夫又继续说道:
“当然,这是荒唐的。他过着很好的生活,他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他一直是我们教区的好牧师。我相信将来我们都会怀念他的。他不可能有什么值得责备自己的。我非常怀疑,下一任牧师是否有他的一半合适。”
一连好几天,凯里先生的病情一直是老样子。他向来很好的胃口消退了,已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威格拉姆大夫现在毫不犹豫地用药物止住折磨他的神经炎疼痛。由于痉挛的四肢不住地颤动,他渐渐筋疲力尽了。但他的脑子还很清醒。菲利普和福斯特太太两人轮流护理他。她这几个月来事无巨细地伺候他,实在太累了。因此,菲利普坚持晚上守护病人,好让她在夜里能休息一下。他生怕自己熟睡,就坐在扶手椅上,在幽暗的烛光下看《一千零一夜》,以度过这漫长的时光。他很小的时候看过这本书,这些故事使他忆起了他的童年时代。有时,他静坐着倾听着黑夜的静寂。鸦片的药效退后,凯里先生便烦躁不安起来,这使他老是前前后后地忙个不停。
终于,有一天凌晨,当小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喧闹着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走近病榻前。凯里先生仰脸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目光没有转向菲利普。菲利普看到他的额头冒汗,便拿了一条毛巾,替他把汗擦了。
“是你吗,菲利普?”老人问道。
菲利普吃了一惊,因为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异样了。它变得又沙哑又低沉,一个内心吓得发抖的人说话才会是这个样子的。
“是的,你要些什么吗?”
停顿了片刻,那双视而不见的眼睛仍然直盯着天花板,然后脸上抽搐了一下。
“我想我快死了。”他说。
“噢,别瞎说,”菲利普说,“你再过几年也不会死的。”
老头的脸上挤出了两滴眼泪,菲利普深为感动。伯父在生活上从来不曾流露过任何特殊的感情。现在见到这两滴眼泪,令人觉得可怕,它意味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
“把西蒙兹先生请来,”他说,“我想拜领圣餐。”
西蒙兹先生就是教区的副牧师。
“现在吗?”菲利普问。
“快去,不然就太晚了。”
菲利普跑过去想把福斯特太太唤醒,但出乎他的意料,她已经起床了。他叫她派花匠去送信,又转身回到伯父的房间。
“派人去请西蒙兹先生了吗?”
“去了。”
屋里一阵沉默。菲利普坐在他床边,不时地擦着伯父汗涔涔的前额。
“让我握住你的手,菲利普。”老头终于说道。
菲利普把手伸过去。他好像抓住自己生命似的抓住它,感到了精神上极大的安慰和依托。也许他一生中不曾真正爱过任何人,但是现在他却本能地向人求助。他的手又湿又凉,无力又绝望地握住菲利普的手。这个老人正在与死亡的恐惧搏斗,菲利普认为每个人都得经过这一关。啊,这一情景太恐怖了!而他们竟然还相信上帝,这上帝竟容许它的创造物遭受如此残酷的折磨!他从来不喜欢伯父。两年来他天天盼望他快点死。可是现在他却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怜悯之情。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