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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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海瞅了谷萍儿一眼,大为疑惑。陆渐将他扶起,进了院子,问起他何以到此。陆大海喝了一口茶,才有精神,叹道:“你那天去衙门理论,我守着鱼摊等候,不料宁帐房走过来,跟我招呼。我久不见他,心中奇怪,又见他眼睛瞎了,好不可怜,心生同情,便说:‘宁帐房,你等我一会儿,待我卖了鱼,请你喝酒。’那姓宁的却笑着说:‘怎么能要你请酒,我请你才是。’说罢攥住我手,说也奇怪,我被他一攥,便觉浑身发软,身不由主随他向前,想要说话,却有一股气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叫不出来。宁帐房拖着我在城里东转西转,最后到了一个黑屋子里,也不知他使什么妖法,用指头在我后脑戳了一下,我便两眼一黑,人事不知了。”
陆渐道:“那不是妖法,是点穴。”
“点血?”陆大海皱眉道,“血倒是没流,就是昏沉沉的,醒来却在马车里面……”陆渐恍然大悟:“原来宁不空是用马车将爷爷运走的,我真糊涂,只顾观看行人,却没搜查过往马车。”当下又问:“后来呢?”
陆大海道:“后来那宁帐房凶霸霸的,对我不大客气。我猜到他绑架老子,必有诡计,于是设法逃了一次,但逃了几百步,便被捉回来。姓宁的也不打我骂我,只将手放在我后心,我浑身上下就跟着了火似的,十分难过,只好求饶。他就问老子还逃不逃?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自然说不逃了,又问他为何要捉老子,他嘴里哼哼,却是一个屁也不放。我询问不出,只好老老实实坐了几天马车,停下来时,已到南京了。那姓宁的将我关进一座石头房子,呆了半日,又来看我,这次身边跟着一个小丫头,生得蛮俊的,叫那姓宁的爹爹,哼,原来姓宁的居然还有女儿。只不过那小丫头比他老子客气多了,不但问我名字,还亲自给我送来好酒好菜,只是奇怪,我喝酒吃肉,她却在一旁流泪。我问她缘故,她也不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姓宁的都这么神神秘秘的,好不晦气。那丫头既然不肯说,老子也不多问,只管吃他娘,喝他娘,吃饱了就地一躺,呼呼大睡,谁知道一觉醒来,就在麻袋里了。他奶奶的,你说,这几天的事情,象不像在做梦啊?”
陆渐点头道:“我知道啦,宁不空绑架你,宁姑娘救了你,送你来见我。”陆大海挠头道:“宁不空?宁姑娘?谁啊?”陆渐道:“就是宁帐房和他女儿。”
人间世(2)
陆大海哦了一声,问道:“你认识他们?”陆渐点点头。陆大海道:“宁帐房绑架我,也和你有关?”陆渐道:“宁不空是我对头,宁姑娘却是我朋友。”陆大海眉开眼笑,说道:“朋友?呵呵!那姑娘嘛,人生得俊,性子又好,对我老人家也很尊敬,和她老子大大不同。”陆渐点头道:“宁姑娘为人很好。”
陆大海一拍大腿,叹了口气:“可惜,要是能做我孙儿媳妇,那就更好了。”陆渐听得这话,面红耳赤,作声不得。
陆大海沉浸遐想之中,呆了一会儿,又问道:“是了,宁帐房和你有什么过节,干么要捉我?”陆渐摇头道:“我也不太明白。”陆大海想了想,说道:“我隐约听到他和女儿议论,说要设计对付一个姓沈的,捉他老婆儿子。小丫头看样子不太乐意。后来两人出门,吵了一架,可惜老子耳背,没听清楚吵些什么。”说罢忽见陆渐呆呆出神,不由问道;“你发楞作甚么?”
陆渐忽地重重一拍桌子,喝道:“不好!”陆大海吓了一跳,问道:“什么不好?”陆渐道:“宁不空引我来此,是想利用我对付沈舟虚。我见阿晴与沈秀成婚,一定按捺不住,势必和天部大起冲突,天部无人敌得住我,一战下来,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天部大伤元气。到时候宁不空趁虚而入,他与沈舟虚仇深似海,斗将起来,只怕要死许多的人。”
说着见陆大海盯着自己,两眼瞪圆,神色真是迷惑极了。陆渐微微苦笑,不及解释,问道:“爷爷,你听宁氏父女议论,什么时候对付那姓沈的?”陆大海挠挠头,说道:“好像就是今天。”
“糟糕!”陆渐脸色大变,“我须得去趟‘得一山庄’,制止双方,若是晚了,必然死伤惨重。”说罢起来便向外走,陆大海忙道:“乖孙子,我同你一起去。每次你一离开,我就倒霉,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说着老眼通红,几乎落下泪来。
陆渐暗暗叹气,心想自己与祖父两次分别,均是惹出许多变故,留他在此,确不放心,便点头道:“好,一同去便是。”又瞧谷萍儿一眼,寻思:“我向谷缜承诺照看她,也不能将她独自留下。”于是招来马匹,陆大海一匹,自与谷萍儿共乘一匹,赶到得一山庄,便听爆炸之声,陆渐听出是“木霹雳”,心知双方已然交手,心一急,将谷萍儿背起,手挽祖父,纵上房顶。陆大海耳边呼啸生风,眼前景物向后电逝,顿时又惊又喜,心想这孙儿出门几年,竟然练成一身惊人艺业,比起传说中的剑仙侠客,怕也不遑多让了。
赶到爆炸声起处,正好看到宁不空对商清影狠下毒手,陆渐情急大喝,先声夺人,随即出拳,将宁不空震飞,然而一瞧四周情形,却惊得目定口呆。
“爹爹……”谷萍儿跳下地来,向谷神通尸身奔去,陆渐见谷神通身上血污漆黑如墨,心知有毒,一把拽住谷萍儿,厉声道:“宁不空,怎么回事?”宁不空冷哼道:“管我什么事,都是沈舟虚的手笔。”
陆渐一皱眉,看向谷缜,谷缜眼眶酸热,恨声道:“陆渐,沈瘸子阴谋诡计,害死我爹……”陆渐对谷神通崇敬有加,闻言不胜悲愤,盯着沈舟虚,心中对这文士痛恨已极,蓦地长啸一声,厉声道:“谷缜,我帮你报仇。”一晃身,抢到沈舟虚身前,出掌如风,向他头顶拍落。
“住手。”掌劲未吐,忽来一声娇喝,陆渐听出是宁凝的声音,他真力收发由心,应声收掌,转眼望去,说道:“宁姑娘,你叫我么?”
宁凝伸手捂着心口,脸上犹有余悸,慢慢说道:“陆渐,天下人都可以杀他,唯独你不能杀他?”
“怎么不能?”陆渐甚是迷惑。宁凝凄然一笑:“你可曾听说,做儿子的能杀父亲么?”
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在场众人,无不震惊。陆渐一呆,摇头道:“宁姑娘,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这傻子,还不明白?”宁凝眼圈儿泛红,幽幽说道,“沈舟虚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你若杀他,就是这天底下最不孝的人。”
人间世(3)
比起这句话,天底下任何言语也不能让陆渐更加吃惊,他心头乱哄哄的,千头万绪理之不清。掉头望去,眼前一张张面孔要么惊讶,要么疑惑,目光再转,落在沈舟虚脸上,他也望着自己,目光闪动,若有所思。猛然间,陆渐只觉一股怒气涌遍全身,浑身发抖,面红耳赤,大叫道:“宁姑娘,你骗人?我纵有一百个不好,又岂会与这等阴谋害人的恶徒拉上干系?”
“要是骗你,那还好了。”宁凝神色凄然,“我纵然骗人,‘有无四律’也不会骗人。第四律‘有往有来’,说的是父母为劫主,子女也为劫主,父母是劫奴,子女也是劫奴,劫主劫奴代代相传,传罢三代,才能了结。”
陆渐一时怔住,喃喃道:“那又如何?”宁凝道:“既然主奴之分代代相传,那么家父是你的劫主,我也就是你的劫主。按理说,倘若黑天劫发,只有我能救你,你不能救我,对不对?”
陆渐想了想,恍然道:“无怪那日我黑天劫发作,后来又无故痊愈,竟是宁姑娘救我。”宁凝叹道:“我那时见你命在须臾,心头一急,借了自身劫力,转为真气……”陆渐听得感动莫名,脱口道:“宁姑娘,我,我……”嗓子却似堵住了,无数感激之言,到了喉间,却是无法吐出。
宁凝知他心中顾忌,没来由一阵心酸,苦笑道:“你不用谢我,父债女还,爹爹将你炼成劫奴,本就不对,我来救你,算是代父还债,减轻他的罪孽……”
笃的一声,宁不空将竹杖狠狠一顿,怒道:“蠢丫头,谁要你做好人?谁又要你代我还债,这狗奴才不知好歹,也值得你舍命相救么?”
陆渐扬声道:“宁不空,若不看宁姑娘的面子,我定不与你客气。”宁不空冷笑道:“好呀,那便试试。”陆渐心头怒起,但看到宁凝,转念间又按捺住了,说道:“宁姑娘,在天生塔里,你的‘黑天劫’也曾发作,那时我用‘大金刚神力’封住你的‘三垣帝脉’,后来虽然成功,却也侥幸得很,但这又和第四律有什么干系?”
宁凝道:“‘大金刚神力’练到绝顶处,固然能够封住隐脉,但这只是治标,不能治本。那天你能救我,与‘大金刚神力’全不相干。依照第四律,只因为,你,你不但是我的劫奴,也是我的劫主,我的真气能救你,你的真气也能救我……”
陆渐听得满头雾水,一时转不过念头。宁凝轻叹一声,说道:“还不明白么?有往有来,劫主劫奴代代相传,我的爹爹是你的劫主,我便是你的劫主,你的爹爹是我的劫主,那么你也是我的劫主。唉,造化弄人,你我互为主奴,真气劫力相生共长,竟将显脉隐脉一举贯通,破了‘有无四律’,永远不受‘黑天劫’之苦。”
宁凝说得本是喜乐之事,神情却愁苦已极,泪光星闪,盈盈欲出。
陆渐听得痴了,瞧了瞧宁不空,又看看宁凝,目光数转,落到沈舟虚脸上,见他面色灰败,眼里却泛起涟涟神采,猛然间,陆渐心头一空,后退两步,回望谷缜,眼里尽是哀求之意。谷缜叹了一口气,点头道:“陆渐,宁姑娘说得对,依照‘有无四律’,你就是沈舟虚的儿子……”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双肩锐疼刺骨,已被陆渐紧紧扣住,抬眼望去,陆渐脸色惨白,眼里闪动泪光,低吼道:“谷缜,你也来骗我……”谷缜心里泛起无比苦涩,摇头道:“陆渐,我恨不得将沈舟虚碎尸万断,何必诬赖你是他的儿子?但我骗人,‘有无四律’却不会骗人……”
陆渐盯他半晌,眼中神光慢慢褪尽,松开了手,直起身来,喃喃道:“你们说的话都是一样的,都是合着伙来骗我……”猛地揪住头发,狠狠摇头,似要从这梦魇中挣扎出来。
忽听商清影涩然道:“陆公子,让我看看你的胸口好么?”陆渐转眼望去,见商清影目转泪光,注视自己,左手扶着一棵大树,身如秋蝉,瑟瑟发抖。
陆渐见她神色,不知为何心中一热,不由自主掀开衣衫,在他胸口肌肤上,赫然刺着一个“渐”字,年久日深,颜色转淡,那字迹更是潦草混乱,足见刺字者十分仓促。
人间世(4)
望着字迹,商清影颤抖得越发厉害,忽地紧闭双目,泪水顺着苍白双颊缓缓淌落。
陆渐心中惘然一片,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商清影睁开双眼,步子沉滞无比,向着亭中慢慢走去,每走一步,就似要耗尽全身气力。宁不空等人畏于陆渐,任她前往,不敢阻拦,一时间,十余双眼睛,尽都凝注在这美妇身上。
离谷神通不到一尺,商清影止住步子,眼泪决堤也似流了下来,纤指颤抖,慢慢伸出,似要抚摸尸身面庞。谷缜脸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