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追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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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怎么太累。结婚仪式不错呀。可还得让拖到新泻、福冈去,真有些吃不消。当地也有人能做证婚人的吧。就不能叫当地的?……”顺子看着御木说。
“那可没办法拒绝人家。说是御木夫妇做证婚人的消息早发出去了。顺子不是没去过新泻吗?权当去旅行吧。”
“听说我们的车旅费全由大里家包了。心里不好受,玩也没心思。电视里也放了,北九州的煤矿工人苦得很。结婚仪式在东京举行过不就好了嘛……”
“说的也是。”
顺子去隔壁屋里收拾脱下的衣服去了。芳子也去帮忙。留下弥生照顾御木换衣服。御木把石村的来信团皱,愁着没地方扔呢。接待石村女儿的是芳子、弥生中的哪一个呢,他想着,问了一句:
“来过个古怪的丫头吧?”
“是、是,来过的。”弥生想起来,“到你那边去过了吧。”
“去过了。”
“我先还以为又是什么来问要不要女佣的人呢。说什么都想见见你,看她那样儿可怜,我就……”
“是嘛。”
话头就此打住了,像是并没有引起弥生的好奇心。她们看惯了这样的客人。说是以为“要不要女佣”实在是很瞧不起对方的话,也可见这个家庭经常有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女孩子,突然来问“要不要女佣”的事。
御木并没有让弥生别对其他人说。弥生把姑娘来过的事刚告诉过顺子,说过也就过去了。御木把钱给那姑娘时也曾想过,给了一次,会不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永远没个底呢?顺子知道石村姑娘来要钱,不会给这家里再引起什么风波吧。
见过石村姑娘,回到座位上来的时候,顺子在说咖啡里放不放糖的事,御木心里觉得异样,也许不只是变了点脸色,而是脸色不好看吧。二十几年前,对御木,更确切地说是对顺子成为大问题的那个叫石村的人,眼看着要穷死了;而什么也不知道的顺子和新郎新娘一起,讨论着咖啡里要不要放糖的问题。顺子并不冷酷,也没有对石村进行报复。御木一家和石村一家也并不要争什么高低,顺子不是什么胜者,石村也不是什么败者。
御木往弥生端来的红茶中,自己倒了些威士忌,慢慢地喝着,一边看着弥生在那里把花分开,插在一个个花瓶里。只有她是顺子养的女儿呀。
御木自己也说不清楚,看到石村姑娘时,怎么会涌出什么“顺子和石村结婚的话会生出这姑娘来的吧”之类的奇怪想象的。
“洗澡水准备好了。”芳子跑来叫道。
“我喝完这个就去。叫你妈妈先洗吧。”
“妈妈已经洗好了。”
“是嘛。”
过了三四天,上午10点。
“那姑娘又来了。”弥生跑到书房里来报信。御木趴在桌子上,一下子什么也没说。
“说是来给父亲赔不是的。”弥生稍停了一下说,“我去叫她下午再来吧。”
“不,让她在大门口,我去。”御木站起来去了。石村姑娘低着头,一只手摸索胸前的扣子。
“我实在太难受了,特意来向您道歉的。”
“道歉什么?……”
“说父亲病了都是吹牛。爸爸没生病。”
“上当啦!”御木想,“真这样,傻乎乎的,还不如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好。”
“是你父亲叫你来道歉的吗?”御木轻轻问了一声。石村姑娘摇摇头。脸色变了,可没哭出来。
“那样的话,你不来道歉也没关系。我对令尊大人的病,并不关心……”
“对不起。我,回去后,父亲告诉我原委,我又难为情,又痛苦,真想去死。那钱我一定挣了还给您。”
“你有这份心思就够了。钱不还也不要紧……你自己想好来这儿道歉,已经足够了。”
“谢谢。”说着,还像一点不想走似的站着。
“就这样吧。”御木催了一句。
回到书房坐下,又想起刚才石村姑娘说的“原委”来,“指的就是守夜那晚上顺子的事啰。”
第03章
御木结束了新泻、福冈的“证婚人大巡回”坐船回到了濑户内海。从福冈又去别府温泉转了转,这才乘上了去大版的船。新郎新娘也一起去了。
“你们三次新婚旅行呀。”御木的话一出口,新郎波川就接上了口:
“让先生您做了三次证婚人祝辞。让我钦佩的是,三次您都说了不同的话呀。”
“嗯,这祝贺的歌呀,三遍才抵得上高砂屋唱一遍。与其说三次不同的话,还不如让高砂屋唱一遍更有婚礼气息,还会产生让人屏息聆听的效果呢,那就更符合传统和习惯啦。”
“不用传统形式的证婚人致辞,新泻和福冈的人也挺欢迎嘛。你说呢。”波川征求新娘的同意。不用说,公子点了点头。
“证婚人祝辞也有些规矩吧,我不太懂那一套。”
“在福冈您说的那些话,让我脸上烧得不行。”公子说。
“就是婚礼早上,新娘还给新郎打电话的事?……”
“什么穿着旅馆的睡袍,束着腰,头发里卷着黑布条什么的,说这些干什么?”
“比这更悬的还有呢……”波川搭了一句。
“‘三年恋爱的结晶,我看两人恋爱中像是都没有情敌,三年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您这样说的吧。说说看,这话怎么理解好呢?”
“我只是说两人的恋爱明朗、纯洁,没别的意思。”
“是吗?不是‘没有情敌的恋爱没劲’的意思吗?让人觉得她、我,这三年里除了我们俩没被其他人喜欢过……”
“没有这意思。你们被别人喜欢,可你们不去回应,情敌不就出不来了嘛。”
公子低下头小声窃笑起来。
去别府是公子父亲大里的安排。他想既然已经到了福冈,就让新婚夫妇去一次别府,再坐船玩玩,同时也是为了犒劳犒劳证婚人,希望御木夫妇同行。恋爱超过了三年,新婚旅行也已是第三次了,御木觉得不大再会妨碍小夫妇俩的亲热,而且和他们一起仿佛很快活似的,于是,就打消了从福冈直接坐飞机回东京的念头。在神户上岸后,和波川夫妇分手,御木夫妇该顺道去一趟京都。
可谁知在福冈遇上了御木的同窗旧友——福冈大学的教授出水。久别重逢,怀旧之情洋溢,出水说什么也要陪他们去别府。波川、公子在这个出水教授面前显得有些拘束,毕竟两人都还是学生嘛。
福冈到别府坐火车去。出水不去的话,正好四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出水一来,新郎或新娘得有一个要被逐出四人席,小夫妻俩不愿意就一同去找别的座位了。
出水对第一次见面的御木妻子讲了许多他们学生时代的故事。尽管只是御木的妻子,可顺子听着听着仿佛自己也非得成为故事里的一员不可似的。
“是嘛。第一次听到呀。御木学生时候的事,从来就不对我说呀……”顺子应付着。
“我可是早就忘得干干净净的了。自己忘了自己的事,别人倒给记住了,多奇怪呀。”御木说。
“老朋友嘛,就是这么回事啰。你也会记着我忘了的自己的事吧。可是呢,别人大致是弄混了记住的吧。”出水笑着说。
“太太,我的话也靠不住哟。记忆和追想本来就不确切,什么时候又走了样也不知道。一个月前,开了个九州同学会。和我现在一样,大家说了好多好多过去的事。有个故事多少有些走样了,可谁也不去纠正它。明明知道错了,可还是添油加醋,错上加错,渐渐变得有趣起来,于是,更觉得过去是多么值得怀念呐。”
“也许是吧。”御木附和着。
“从那个同学会上批发来的故事可多呢,到别府的旅馆里再说给你们听吧。”
于是,出水稍微停了一下嘴,可不一会儿像是又想起什么来,冷不丁冒出一句:“问一下,你现在的对手是谁?”
御木愣了一下。
“对手?指情敌什么的?……”
“是啊,是啊,你在证婚人发言里也提到过的吧。”
出水作为市里文化方面的人,也被请去赴结婚宴席了,“情敌嘛,有也罢没也罢,说来话长。我说的是你生活上的对手,工作上的……”
“啊?——”御木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是说,你们作家群里的对手啦,竞争对手啦。”
“没有吧,这样的人……”御木回答说,“没有哇。我们的工作既没有胜负,也没有等级嘛。”
“这种情况,我是英语系教师很清楚,你们的世界里,生存竞争难道不激烈吗?”
“一点也不激烈。不可能有生存竞争呀。我没碰到过这样的竞争嘛。高中考试以来,我像是没有和谁为了什么竞争过。入学考试嘛,那可是没办法的,可不清楚对手是谁,怕是罪名很轻吧。没有那种把对手弄掉,自己进去的恶意嘛。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记得和人有过什么竞争了。”
“你这样想的话,可是真幸运呀。”
“幸运还是不幸,不知道。是啊,让你这么一说,也许有好处。”
“有好处的哟。不感觉到生存竞争,是啊,也算成功者的宽心话嘛。你既有才能,又有个性……”
“你过奖了。我觉得只有勤勉罢了。不是人们所说的天才出于勤奋,而是庸才的勤勉。可是我从不妒忌羡慕别人的才能。没有这种必要。我真心钦佩别人的工作,这是我们勤勉的基础嘛。这和会计科科长一个人,英语系主任教授一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呀。你看,性质完全不一样的人,争抢一把交椅,也许是奇怪的事吧。刚才你说过情敌的话吧,譬如有两个男的抢一个女的,那么,这个女的要哪个男的,可以说关系到她的一生。可是,两个男人不管哪个坐上会计科长的位子,而他一生的工作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信口开河呀。”出水歪着嘴笑了,“自由职业里也有职业病吧,你这样的大概哪里麻痹了吧。”
“麻痹?你不就问我有没有好对手,竞争对手吗?我不就是只说了心里没有吗?你不信我的话?”
“我可没说不信呀。你如果没有竞争、没有嫉妒、没有羡慕,那你对于人也感觉不到敌意和憎恶了吗?”
“是感觉不到呀。”御木当即明确地回答,“对于特定的人,真的没感觉到过。”
“嗯。那你很寂寞吧。对人会愤恨会憎恶,那可是人的长处呀。”
“会愤恨,会憎恶,当然是好事啰。当你有了敌人的时候……可我只说了没有,其实倒也没想过有什么寂寞。只要没有寂寞,那就能乐天地生活了,我老想,不厌世难道不就是我的缺陷吗?”
“也许是个缺陷。厌世的、乐天的离别,大概不会有这种事吧。你还是一种麻痹,难道不是被害妄想的反妄想吗?”
“是啊,妄想的话,没有妄想就是妄想呀。很久以来,在人际关系上,真是没有被什么妄想烦恼过。”
“你该没忘了道田君吧。”
“啊?——”御木又稍稍感到措手不及。他想要遮饰,故意对旁边的妻子说:“那是启一君的父亲呀。”
顺子水灵灵的眼睛上的眉毛耸了一下,点了点头。过了40岁,只有这深深的瞳仁还给人留着些年轻的印象。17岁结婚时的顺子老要目不转睛地盯着丈夫看,也许御木正在想这个呢。
启一受御木的学费资助,四年前大学毕业了。现在也经常随便地出入御木的家庭。旁人见了都以为他要和御木女儿弥生结婚呢。因此,顺子也从丈夫那里听来:启一的父亲大学毕业那年自杀了,他母亲也追随其后自杀了。
“启一是道田的孩子吧?”出水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