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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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又说回来,尽管我把袭人看成了姐姐,一个好姐姐,一个亲姐姐,但她毕竟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大丫头,我怎能对她要求那么多呢?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好了,我得感恩才是。是啊,她从不欠我什么,倒是我亏欠了她许多。你贾宝玉有愧于她,甚至辜负了她,现在你应该做的是,检讨和忏悔。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袭人:假如你愿意(我想她是愿意的),而且也能够(最终却没有能够)的话,做了我的妾(声明一下,我不是太喜欢这个称谓),在黛玉和宝钗两者之间,你袭人更愿意让谁排在你的前面,让哪个和我,和我们在一起生活?说白了,你这个做妾的,想让何人成为我贾宝玉的妻?
我想,这或许是一个相当有趣的问题。
尽管我没有这样问过袭人,但我能够感觉到,在日常生活之中,袭人跟宝钗走得更亲近些,她喜欢的是宝钗,当然啦,袭人也很敬重黛玉,她也时常到馆那边,去看黛玉和紫鹃的。她也知道,她的主人我贾宝玉更喜欢的是谁,更愿意的是和谁在一起。
事实上,我的婚姻大事是由不得她袭人的,可若是一定要她在其中做个选择的话,我想她肯定会站在宝钗一边的。我就是这么感觉的,可我一直都没有这样亲口问过袭人。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总有一天,趁一个特别适当的时机,我会这么问一问她的。我就想听一听,她将怎么回答我的这个问题。然而,最终我也没有这样问过她,事实上我也不必再那样问她了。
后来,我们贾家出事了,家败了,树倒猢狲散了,很多家仆都给送走了,袭人她不想走也得走了。
要说,袭人的结局还是很圆满的。她离开我们贾家之后,嫁给了那个艺名叫琪官的优伶蒋玉菡。说起这个戏班名旦,我跟他还是很有些交情,很有些故事的。我是在宝钗的哥哥薛蟠所张罗的一场酒席上和他相识的。一见面,我们便相互倾慕上了,说了一番话,喝了几杯酒,唱了几支曲之后,我俩就偷偷溜出去互赠了礼物。我送他的,是袭人给我的松花汗巾,他回赠我的,是北静王水溶送他的茜香国猩红汗巾。等我回到了家,就把蒋玉菡送我的那条汗巾系在了袭人腰上,当时袭人还很有些不高兴呢。后来,我还因为这个琪官——蒋玉菡,得罪了宠爱优伶的老千岁忠顺王,而挨了我父亲贾政的一顿暴打,差点儿把我的小命要了去。没有想到的是,后来袭人和蒋玉菡居然成了一家人。现在想起来这一切,觉得还是很有意思,同样也很有些伤感的。
听说,袭人和蒋玉菡夫妻二人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至于是怎样的不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要为他们祝福,真心的。
袭人啊,袭人,你知道么,我的好姐姐,我在山上做和尚的这些年来,时常会想到你,或者干脆说,我一直想念着你……
记得,当年我母亲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要是能让袭人服侍宝玉一辈子,也算是他有造化,有福气了。呵呵,贾宝玉哪里还有这种造化呀,我早就没有这种福气了。可在当时,我并没有明显地感觉到,和她袭人在一起就是一种福气。相反隐约觉得,她袭人跟我在一起才是一种福气呢。事实上,当时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实话说,那时候我只是愿意身边有袭人,很想和她长久地呆在一起,至于妻不妻,妾不妾的,我倒没有仔细考虑过。那么,现在呢?
有时候,我会给自己提出这样一种问题:假如时光可以倒流,假如能够再重新生活一遍,你贾宝玉会选择袭人姐姐做妾么?
我想了想,想了又想,最后自己跟自己说,现在你已经是个和尚了,就不必再去考虑这种也许答案很多的问题了吧。
第五章 晴雯,晴雯,我的花神
我想,我应该算是一个诗人吧?至少,我很愿意自己是个诗人。无论旁人给我贾宝玉扣上什么样或多少顶的帽子,但我自己觉得,诗人这顶帽子我戴着比较合适。仕途经济我毫无兴趣,功名利禄我看不上眼,从骨子里,心灵之内,行为做派上看,我就是一个诗人,也就只是一个诗人,我甚至唯愿做一个比较纯粹的诗人。或者说,我贾宝玉只看重诗人这顶桂冠,且不管它这个与那个的,我先戴上它再说。
作为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诗人,我自然是写过很多篇诗词曲赋的。是啊,我曾刊印过一部《怡红浊玉集》,那是我早年在大观园里生活时期所作的诗文汇编,厚厚的一册书,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的样子,如果不是经过我爱恋着也爱恋着我的黛玉和宝钗两位女诗友的严格筛选,删去了一部分的话,它会更厚些的,但是我听她们的,因为她俩的诗都写得要比我好上一大截,她们说留下哪篇,我就把哪一篇留下,她们说删掉哪首,我就将哪一首删掉。我的这册《怡红浊玉集》,曾在我们的大观园里广为流传,哪怕不识字的大小丫环们也是人手一册,算是我贾宝玉赠给大家的一份礼物吧。另外,我还把它送给过外面的某些友人,比如北静王水溶等,敬请他们雅正。在我的这部敝帚自珍的诗文集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那篇《芙蓉女儿诔》了。我想说的是,在我个人的写作生涯里,此作有着异常重要的地位,它是我写得最长(一百多行啊,两千多字呢),写得最好的一篇诗文,也可以说是我贾宝玉的代表作了。
我的这首叙事/抒情长诗《芙蓉女儿诔》,是为我的丫环,不,是我的红颜知己晴雯而写的,是献给她的亡灵的。
如果说我贾宝玉是一个诗人,那么晴雯就是我心中的一位花神。我从杂书上看到过,也相信,就像天上有神,人有自己的神,花也是有它们的神的,且每一种花儿都有此花之神。花一样的晴雯离别尘世时,正值大观园里的芙蓉花盛开的八月时节,于是,我就把她这个人间妙女子比作芙蓉花神了。
我心中的芙蓉花神晴雯,她含恨升天而去了,作为诗人的我能不长歌当哭,为她吟诗作诔么?
我这首为晴雯而作的长诗,师法了屈原的《离骚》、《招魂》,宋玉的《大言》、《九辩》,庾信的《枯树赋》,庄子的《秋水》,阮籍的《大人先生传》,有单句,有短联,用了实典,藏了隐语,或赋比兴,或直抒胸臆,如汪洋恣肆,竟涉笔成诗。我承认,我从我所景仰的诗人那里学了许多,但故事是我自己的,情感是我自己的,心血是我自己的,眼泪是我自己的。是的,作为一个纯粹的诗人,我只想写纯粹的诗,那种纯粹属于自己的诗,我可不稀罕那俗世的功名,更不为邀世人的青睐赞赏而作文,而是我手写我心,我笔写我情的。
抒写《芙蓉女儿诔》这首长诗时,那亡故的晴雯就活生生地站在我身旁,她和我的故事一一浮现在眼前,我仿佛还能听见捉迷藏时她那轻盈得像狐仙一样的脚步声,斗草时她那清脆明亮的嬉笑声,我还能看到她撒娇任性撕扇子逗我玩儿的可爱行状,还在念记着她那卧病在床为我绣补裘衣时的动人模样,当然也想到了我为她画眉,给她暖手,帮她梳头,和她玩笑时的情景,更是苦苦追忆着她弥留之际我去探看时那肝肠寸断的一幕……
那个仲秋深夜,我是流着泪书写《芙蓉女儿诔》的。不,我是流着血,蘸着墨,浑身颤抖着,把它苦吟出来的。其间,疼爱我的袭人姐姐送来了热茶,我摇了摇头把它推开,并嘱咐袭人谁也不准再走进我的房间。当我终于写完呜呼哀哉!尚飨,这最后一行,最后几个字时,我恸然欲绝,瘫在了那里,笔也落到了地上。要知道,吟哦这样一篇如悼念亡妻一样的诗文,那是很累人、累心的,也很伤人、伤身的。
良久,良久,我挺起虚弱的身子,像是舔弄自己的伤口那样,念诵着我那些蘸着血和泪写出的诗句,此诗甚长,就不摘录了,再者,每个字,每一句,每一行,都是我以血和泪吟出的,便不知摘录哪些句为妙了……
总之,我想穷尽我掌握的所有的好辞赞美她,我如泣如诉怀恋她,我一声声呼唤着她。但我是知道的,她再也回不来了。哦,不,我的花神晴雯她就没有走,她一直在我眼前,在我身旁,在我心里头呢。
说起晴雯的身世,那是要比生于贫寒之家的袭人苦得多的,她不知家乡在哪里,也不知父母在何方,多少能算上亲戚的,只有一个先是做屠夫后来当酒鬼的姑表哥,此人不是个正经角色,完全是个混球儿货,因此有个混号儿,叫多混虫。晴雯是在她十岁那年,被我们贾府大管家赖大从市场上把她买来做了丫环的,可说她是个奴才的奴才,一个大奴才的小奴才。
看来赖家是很喜欢这个小可怜的,不然赖大家的哪会时常把她带到我们贾府里来?我那慧眼识人的老祖母见了这个小可爱,就夸她模样俊俏,又夸她口齿伶俐,还夸她心灵手巧,那赖大家的多有眼色呀,便顺势将这朵小花儿献了佛——孝敬给老太太了。我祖母用了她一段时间,觉得这小妞儿样样都好,就把这个小可爱赏给她极疼爱的孙子我了,就像赏给我一件好玩意儿似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年腊月二十三,积灶日,俗称小团圆的日子里,老祖母把晴雯送给了我,像是提前给我押岁钱。我那慈爱的老祖母啊,她总是这样,时常把她老人家眼里的好东西赐予我。瞧,被人买来的,当成了一份小礼物再孝敬了主子的,又由老的赏给了小的,这就是小晴雯的来历,这就是她的命运。后来我才知道,晴雯可不是那种认命由天的弱女子。
不管怎么说,我都十分感谢老祖母,是她老人家把晴雯送到我身边的。当然啦,我还要感谢命运,是命运的造化让我和晴雯相遇,跟她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八个月零三天,两千零六十八个平常而难忘的日日夜夜啊,漫长如一生,短暂如一日……
晴雯一来到我身边,我就十分喜欢她。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就喜欢上她了。若不是我在祖母面前流露出喜欢小晴雯的意思,老人家也未必一定会把她送给我。而我之所以喜欢她,跟老祖母夸奖她的那几条相差不多:俊俏、伶俐、灵巧。
尤其是她的俊俏,特别是她的俊俏,我是说,晴雯她特别地俊俏,就连极挑剔的凤姐也这么说,在我们家的丫环们中间,谁也没有晴雯长得好看。可在我看来,晴雯的俊俏可不仅在丫环群中数第一,即使在我那些如花似玉的姐妹里,能跟晴雯媲美的,唯有黛玉,至于晴雯和黛玉谁更美,那就只好说她们各有各的美了。没办法呀,对于美丽的女子,我就是喜欢,就是青睐,就是倾慕,就是会高看她一眼,我敢于承认这个,并且乐于承认。当然啦,我喜欢晴雯,并不单是因为她十分俊俏,更是她身上的那种与众不同吸引了我。她跟别的丫环不一样,很不一样,这是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的,至于是如何的不一样,却并非几句话就能说清的,那就得细细地体味了。
在我身边的八个大丫环之中,晴雯是排名第二的,位于比她先到的袭人之后(下面依次是麝月、绮霞、秋纹、碧痕、蕙香等),但在我心里,晴雯和袭人她俩是并列第一的,无非是分工有所不同罢了。那些粗活杂事,诸如浇花啦,喂鸟啦,弄茶炉子啦,端饭倒水啦,当然是用不着晴雯去做的,她也从不像别的丫环那样争着抢着去干那些事儿。比如为我铺床叠被,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