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的五百次回眸 毕淑敏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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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不自信,我基本上不写游记,不写历史,不写我的时代以外的故事。我将笔触更多地剖向我所生长的土壤,目光关注危机四伏的世界。
写作长篇小说,是一个作家的光荣与梦想(绝无贬低专写短篇小说的大师的意思)。几年前,当我决定开始写作生平第一部长篇小说的时候,具体写什么内容,一时拿不定主意。经过多年储备,很有几份材料,是可以写成长篇小说的。它们像一些元宵的胚芽,小而很有棱角地站在我的糯米面箩里,招唤着我,期待着我均匀地摇动它们。让它们身上包裹更丰富的米粉,缓缓地膨胀起来,丰满起来,变得洁白而蓬松,渐渐趋近成品。
委实有些决定不下。想写这个,那个又在诱惑。放下这个,又觉得于心不忍。后来我很坚决地对自己说,既然对我来说,哪个都蔽帚自珍,就想一想更广大的人更迫切需要什么?我是一个视责任为天职的人。这样一比较,对于毒品的痛恨和有关生命的哲学思考,就凸现出来。也许是我作过多年医生的经历,同病人携手与死亡斗争,我无法容忍任何一丝对生命的漠视与欺骗。也许是我在海拔5000米的藏北高原当兵的十几年生涯,使我痛感生命是那样宝贵与短暂,发誓永远珍爱保卫这单向的航程。
一位屡戒屡吸的女孩对我说,她是因为好奇加无知,才染上毒瘾的。我说,报上不是经常宣传吗?你为何置若罔闻?她说,我们不看报。看了也不信。如果你能写一部非常好看的小说,让更多的人早点读到,也许可以救命。
我不相信文学有那么大的效力,就像我当医生的时候,不相信医学可以战胜死亡。但生命本身,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过程。我要用我手中的笔,与生命对话。
整个《红处方》的写作,是离开北京,在我母亲家完成的。有朋友问,你写作此书的时候,是否非常痛苦与沉重?我说,不是。当我做好准备进入写作状态时,基本上心平气和。我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何地迂回,何地直插,胸中大体有数。长篇小说是马拉松跑,如果边设计边施工,顿挫无序,是无法完成整体设计的。
每天早晨按时起床,稍许锻炼后,开始劳作,像一个赶早拾粪的老农。母亲为我做好了饭,我不吃,她也不吃。在这样的督促下,我顿顿准时吃得盆光碗净,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大约三个月后,初稿完成了。我把它养在电脑里,不去看,也不去想。又大约三个月后,最初的痕迹渐渐稀薄,再把初稿调出。陌生使人严格。看自己的东西,好像是看别人的东西,眼光沉冷起来,发现了许多破绽。能补的补,能缝的缝,当然最主要的是删节。删节真是个好帮手,能使弱处藏匿,主旨分明。
书出版后,很多电视台来联系改编电视剧的事,前后大约有几十家吧。天津电视台的导演和制片人,往返多次,同我谈他们对小说的理解,我被他们的诚意所感动。说,那我就把《红处方》托付给你们了,希望你们郑重地把这件事做好。我想表达对生命的悲悯与救赎。
21世纪,我们死在哪里?
新的世纪来了,人们对这个世纪有很多预言。假如记录在案,将来统计一下,看有多少命中率?我有一个小小的预言,估计猜中的概率是很高的,那就是——从上个世纪跨入这个世纪的人,绝大部分无法再跨越到下个世纪去。
你必将死于这个世纪。这不是一个咒语,是一个现实。
哪怕是出生在上个世纪的最后一天,他或她要进入下个世纪,年龄也将超过100岁,老寿星毕竟是有限的。
我们将死在哪里呢?
首先我不希望自己死于战场,我希望世界持久和平。其次是不希望自己死于恐怖事件。再其次是不希望自己死于交通事故。最后是不希望自己死于天灾和瘟疫。我可以欣然接受自己死于自然规律,死于理智选择过的自我终结,死于我认为有必要付出自己生命的事业。
我的爷爷生于19世纪,死于20世纪的农村。他是死在自己的家里,死的时候很平静。我的父亲死于20世纪的末期,他是死在城市的医院里,全家人围绕在他的身边。
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死亡悄悄地从家中转移到了医院。如果一个病人,死在家里,人们会遗憾地说: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人就……
人需要到医院里去死,几乎成了文明进步的重要指示剂。现代社会的成就之一就是让死亡从日常的家居中消失,医院的白大衣如同魔法师的黑斗篷,铺天盖地罩住了死亡,死亡变得日益神秘和遥远。
然而,死亡没有走开。它静静地坐在城市的长椅上,耐心地等待着某个适当的时机,把你悄悄地领走。
于是想:面对每个人都必然遭逢的死亡,医院是否是我们最好的终点驿站?
如果有人问,你希望死在哪里?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死在家里。
死在家里,其实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世界变了,和早年间不一样了。那时,一个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看到了老人和动物的死亡,他们接受死亡,并不大惊小怪。谁家有人死了,大家都来帮忙。摘下一块门板,把死去的人放在上面,并不恐惧。各种有关丧仪的习俗,寄托着哀思,也稀释了痛楚。
如今,大家住在密不透风的钢筋水泥森林里,失去了田园的宽阔和农舍的疏朗。如果有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执意要死在家里,估计大家都会不知所措。茫然和惊吓还有无尽的焦灼,会使活着的人煎熬在巨大的混乱中。
需要普及关于死亡的知识。我希望有人告诉我,死亡来临之时,如果我不曾昏迷,我将遇到怎样的麻烦?有何种应对的方案?我不希望对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稀里糊涂一无所知。我希望像出国旅游之前,先发我一张到达国的地图,以便心中有数。
我希望我的家人对我的死亡有比较充分准备。他们首先在精神上接受这件事情的必然性,不悲戚和惊惶。在我最后的时刻,保持温和的平稳与冷静。如果实在忍不住,就轻轻地哭泣几声,以示告别。如果在我远行时分,回头看到他们捶胸顿足泪眼滂沱,我会感到无能为力并因此深深的不安和愧疚。
我希望不要抢救我,不单是为了节省药品,而是因为这样做违背了我的意志。为了让我有短暂的苟延残喘而劳民伤财,实在得不偿失。
我已无怨无悔地度过了整个人生,当应该画上句号的时候,迟迟不落笔,这个尾结的不好,是为憾事。
临死之前,我希望当我不想喝水的时候,就不要喂我水了。当我不想吃饭的时候,就不必劝我吃饭了。我不喜欢某部电视剧中的情节,一位老太太马上就要咽最后一口气了,一位晚来的孝子扑到她跟前说,孩儿来晚了,还没来得及孝顺您老人家。您一定要把孩儿给您带来的这块点心吃了……说着就把一块硬硬的糕饼塞到老人嘴里。结果老人头一歪,死了,饼子也从嘴里掉出来。我觉得这个孝子在母亲最后的时候,考虑的不是老人的实际情况,而是他自己的情感需求。这就不是真孝,不是大孝。当然,可能也和无知有关。国人常常以为只要能吃就是好的。其实大谬。当死亡驾临的时候,能量就是有毒的东西了。
死亡是生命成长的最后阶段。闲暇之时,不妨为自己设计一下死亡,如同一个读书郎,盘算着上哪所大学哪个专业?
蓝宝石刀
一次朋友聚会,来了几位新面孔。席间,有男士谈起自己新交的女友,说是一位美女。于是不但在座的男子几乎全体露出艳羡之色,就是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也普遍显出充分的向往与好奇。
大家纷说,原以为美女都已随着古典情怀的消逝,被现代文明毒死,不想这厢还似尼斯湖怪般藏着一个。众人正感叹着美女的重新出山,突然从客厅的角落里发出了一个声音:美女是有公众标准的。不是你说她是,她就是的。恋爱的人,眼里出西施。
大家诧然复茫然,想想也有理。先别忙着赞叹,到底是不是个真美女,还有待考察商榷呢!
说这煞风景话的男子,看去细而柔的身材,平淡的五官。但并不虚弱,四肢甚至可以说是有力的。
于是有人对那位与美女交往的男子说,带着照片吗?拿出来让大伙看看吗!一来让我们养养眼,二来也让蓝刀鉴定一下,到底算不算真美女!
我悄声问身旁的朋友,蓝刀是谁?
他指指细而不弱的小伙子说,他就是。
我说,蓝刀——好古怪的名字!江湖上的?武林高手?
朋友说,他是整形外科医学博士。因为他常用蓝宝石手术刀,所以圈内人称他蓝刀。
美女之友架不住众人的鼓动,从西服内袋掏出一张照片。姿势娴熟,想来是常常观摩的。
彩照,长跑火炬似的在众人手间传递。几位上了年纪的,还掏出了老花镜。
好不容易轮到我。姑娘确实美丽,身材相貌都属上乘,起码不逊于时下影视界的靓丽偶像。
照片最后传到蓝刀手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大伙等着他一锤定音,喧哗的客厅,悄无声息了。
蓝刀只看了一眼。真的,只一眼。我觉得即使从敬业的角度来说,他也该多看几眼的。后来蓝刀解释,一是将别人女友盯住不放,有失礼仪。再是对于老农来说,庄稼长势如何,一瞄足够。
蓝刀说,总体上,还不错。这是一位17世纪的美人形象。
大家驳道,美人也不是瓷器,还有时代限制?
蓝刀正言,时间感很重要。比如盛唐以肥为美,杨贵妃就是个双下巴。连那时的菩萨塑像,也个个超重。而17世纪的标准美人是:眼要重睑,也就是咱们平常说的双眼皮。鼻子要从侧面看是微微上翘的,万万不能是鹰勾。嘴唇不可太大,更不可太小。上嘴唇较下嘴唇稍薄,反过来就是败笔。左面的颊上有一颗酒窝,要是不幸长在右面就要减分。颈部可以有皱褶,但形状一定要好,如同一圈天然的项链……
大家听到这里就大笑说,真够苛刻,难为女人了。有起哄道,蓝刀,不要光说好的。来点具有专业水准的。
那潜台词是期待蓝刀指出这女子的容貌缺陷。
蓝刀以目光征询美女男友意见。小伙子好像也很想长点知识,作出愿意洗耳恭听的模样。
蓝刀说,既然说到专业,我就再发表点意见,学术研究,没有别的意思。若是冒犯了,请多原谅。从照片来看,这位女性的相貌还有可圈可点之处。一是从发际到下颏之间的距离,应为本人的三个耳朵的长度。以这个比例要求,似稍嫌长了一点。鼻尖、嘴唇中点和下颏点,应为一直线,此为美人非常重要的一个指标。但这位女生鼻尖稍向右偏了一点,于是面部就有了少许不平衡之感。女性好细腰,但并不是越细越好,从美学的角度来看,腰围以头围的1·618倍最好……
大家哄笑起来,说,蓝刀,闭嘴吧。照你这样算下去,人间真的没有美女了。
蓝刀也就不再就该女士发表意见。但由此引出的话题新鲜有趣,整个晚上,蓝刀成了主角。
一位桥梁工程师说,对不起,不是针对你个人。我倒是很有点看不起整容医生的。
蓝刀很沉着地问,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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