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文集-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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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季羡林此时的思想就是极其复杂,极其矛盾,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他在心中思忖:自己虽然对文化大革命并不了解,为什么要搞这场革命,他也不甚了然,但是打心眼里还是拥护文化大革命的,他说:“我在当时一直到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我总是虔心敬神,拥护文化大革命的。”但是,有许多事情,他又无论如何不能理解,比如,“为什么每一个单位必定有一个走资派?如果每一个小头头都成了走资派,那么,我们工作的成绩是怎样来的呢?”再说,走资派也好,反动学术权威也好,如果他们犯了什么罪,就判什么刑好了,为什么要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折磨他们,侮辱他们呢?季羡林的这些道理自然没有地方可以去讲,也没人可讲。他便只好想:“既然上头认为是这样的,‘革命小将’也认为是这样的,那就只有这样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嘛,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季羡林的这种思想,在当时是带有普遍性的。文化大革命开始时,除了最高层了解内情的少数人以外,绝大多数老百姓并不了解为什么要搞文化大革命,但是他们又都是“紧跟”和“坚决拥护”的,要不然,“文革”的烈火怎么会呼啦一下燃遍全国呢?而且群众情绪之激昂,热情之高涨,斗志之昂扬,也是前所未见。那些被批斗的走资派、“牛鬼蛇神”们,大多数当时也认为自己“罪有应得”,丝毫也没有怀疑过这场革命的正确性。没听说过谁在当时就能洞若观火,看出这是一场浩劫。甚至有的人被迫自杀以后,在他们的遗书上仍然写着“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的口号。这都是令人十分费解的现象。这里不想探讨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只是想交代一下季羡林当时的思想状态。林彪当时有一句尽人皆知的名言:“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在执行中加深理解。”这句完全违背马克思主义,提倡盲从的话,当时也没有谁认为是错误的。这句话正是针对少数对文化大革命心存疑问的人说的,而且似乎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季羡林这时还是一个自由人,可以到处逍遥。他也需要时刻了解革命动向,特别是针对自己的大字报究竟写了些什么,以便有所准备。因此,他每天都到校园里去转一转。
6月4日以后,燕园里一天比一天热闹。许多边远省份的人,越过万水千山,赶来北京朝拜北大这一块圣地。燕园平时给人的感觉是比较大的,但是在这“八方风雨会燕园”的日子里,却显得极其窄狭。山边树角,角角落落,到处都挤满了人。季羡林在燕园中行走,感到自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太仓中的一粒米”一样渺小。他除了看大字报以外,还看了不少批斗的场面。他在《牛棚杂忆》中回忆道:
如果在屋中,则走资派站在讲台上,低头挂牌。“革命”群众坐在椅子上。如果在室外,则走资派站在椅子上,墙头上,石头上,反正是高一点的地方,以便示众,当然是要低头挂牌。我没有见过批斗程序,但批斗程序看来还是有的。首先总是先念语录,然后大喊一声:“把某某走资派押上来!”于是走资派被两个或多个戴章的青年学生把手臂扭到背后,按住脑袋,押上了审判台。此时群众口号震天,还连呼“什么万岁!”主要发言人走上前去发言进行批斗。发言历数被批斗者的罪状,几乎百分之百的造谣诬蔑。最后一定要上纲到惊人的高度: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伟大领袖。反正说什么都是真理,说什么都是法律。“革命”群众手中的帽子一大摞,愿意给“犯人”戴什么,就戴什么,还要问“犯人”承认不承认,稍一迟疑,立即拳打脚踢,必至“犯人”鼻青脸肿而后已。
在北大东语系,此时批斗的对象,一个是上面提到的那位总支书记,帽子是走资派;一个是与季羡林的同行,教梵文的一位老教授,帽子是历史反革命加反动学术权威。季羡林在回忆对这两人的批斗时写道:
对总支书记的批斗我只见过一次,是在一个专门为贴大字报而搭起的席棚前面,席棚上贴的都是关于他的大字报,历数罪状,什么“牧羊书记”之类的人身攻击。他站在棚前,低头弯腰。我不记得他脖子上挂着木牌,只在胸前糊上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上面用朱笔画了一个叉。这是从司法部门学来的,也许是从旧小说中学来的。一个犯人被绑赴刑场砍头时,背上就插一个木牌,写着犯人的名字,上面画着红叉。此时书记也享受了这种待遇。批斗当然是激烈的,口号也是响亮的。批斗仪式结束以后,给他背上贴上一张大字报,勒令“滚回家去!”大字报不许撕下来,否则就要罪上加罪。
对那位教授的首次批判是在外文楼上大会议室中。楼道里,从一层起直到二层,都贴满了大字报。还有不少幅漫画,画着这位教授手执钢刀,朱齿獠牙,点点鲜血从刀口上流了下来,想借此说明他杀人之多。一霎时,楼内血光闪闪,杀气腾腾。这样的气氛对一个根本不准发言的老人进行所谓的“批斗”,其激烈程度概可想见了。结果是参加批斗的青年学生群情激昂,真话与假话并举,唾沫与骂声齐飞,空中溢满了火药味。一只字纸篓扣到老教授头上,不知道是哪位小将把整瓶蓝墨水泼到了老教授身上,他的衣服变成了斑剥陆离的美国军装。老先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勒令“滚蛋”走回家去的。
据工作组秘书处统计:从6月1日至17日,北大被乱打乱斗的教师、学生达一百七十八人。
6月10日,历史系教授汪海г诩抑凶陨保蹦杲鑫迨辍M艉'曾是陈寅恪的学生,追随陈多年,并担任过陈的助手,与季羡林私谊甚篤。前文中曾经提到过,l953年,汪奉郭沫若之命,前往广州劝说陈寅恪北上担任历史研究所二所所长,被陈拒绝。后来,汪调北大历史系任教。60年代初,汪海б丫谥嗡逄剖贩矫娉杉橙唬挠忻怀莆暗衬谧ḿ摇薄�1963,经教育部批准,晋升为北大历史系教授。可是,“文革”刚刚开始没几天,这位富有才华的历史学界的新星,便陨落了,成了疯狂年代政治祭坛上的第一批祭品。这件事对季羡林震动极大。汪海ё陨焙螅贝蠼淌χ辛⑸嗥鹱陨笔录!�
“逍遥”半年
聂元梓是“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的第一签名者,已经名满天下,但是运动初期,北大“文革”由工作组领导,她不过是北大工作组领导小组下设的一名办公室主任。直到7月28日,北大成立了以聂元梓为主任的“北京大学文化革命筹备委员会”,聂元梓终于从工作组手中夺了权,实现了她独掌北大大权的梦想。
7月29日,全国人民从广播里听到了刘少奇、邓小平在人大会堂万人大会上做检查的实况广播。这是中国老百姓第一次听到国家主席作检查,吃惊不已。刘少奇在这个被称之为“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的检查中,承认自己派工作组是错误的,并宣布:中央决定撤出各单位的工作组。会后,大家才明白,工作组的错误其实跟张承先没有多大关系,根子在上面。同时群众也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两个月来翻云覆雨的折腾,原来是最高领导层出现了裂痕。
8月5日,毛泽东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发表了他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人们终于明白了,在共产党内还有一个司令部,就是以刘少奇、邓小平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而这场文化大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打倒这个“资产阶级司令部”。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决定林彪为接班人,刘少奇在国家领导人排序中,从第二位降到了第八位。
从7月30日至8月3日,聂元梓领导的“校文革筹委会”连续召开三次全校批斗大会,批斗张承先,清算工作组的错误。但是张承先说:“我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8月4日,康生、江青等再次来到北大参加大会,代表中央文革小组对北大“校文革筹委会”的成立表示祝贺。在会上,康生说:“聂元梓的大字报是20世纪60年代北京公社宣言书。”
8月13日,工作组全部撤出了北大,到市委党校集训。
8月15日,聂元梓的“校文革筹委员”在工人体育场召开十万人大会,批斗陆平、彭珮云,张学书、谢道渊、王学珍等学校领导干部被揪上台陪斗,被斗和陪斗的人一律挂黑牌、坐喷气式。
8月17日,毛泽东题“新北大”三个字。
8月18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第一次检阅红卫兵,并接见北大师生代表。
8月19日,聂元梓召集发起成立北大“红卫兵”组织大会。各系、各单位相继成立校红卫兵联络站。
8月24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欢呼“新北大”在斗争中诞生》的社论,社论说:“不把旧北大的那些资产阶级反动势力打倒,打碎,新北大就不可能建立起来。”
9月11日,“北京大学文化革命委员会”正式成立,聂元梓任委员会主任。
至此,北大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季羡林当时对上面发生的这些事情当然是不清楚的。他只感到,自己此时仍然是个自由人,还没有人来揪他,但是这更让他感到惴惴不安。就好像天上飞的鸟儿,看起来是自由的,但是猎人随时都可能扣动扳机,把它打下来,终日胆战心惊那样的感觉。
季羡林知道自己现在是座泥菩萨,随时都有可能被揪出来,所以最好还是少出头露面,把尾巴夹紧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为妙。6月18日38楼发生大规模乱揪乱斗事件时,他就没敢去看,自己独坐家中,只听到南边人声鼎沸,口号震天,心里紧张万分。至于后来发生的轰工作组,万人“辩论大会”,聂元梓上台,十万人批斗陆平、彭珮云大会等重大事件,他都没敢亲临现场,只是道听途说,或者从大字报上看到而已。
他虽然暂时逍遥,颇为惬意,但是在家里呆着,心里总不踏实,脑子里整日胡思乱想。有一件事一直萦绕他的心中,挥之不去,这便是:自己头上究竟应该戴一顶什么帽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头上也是应该戴一顶帽子的。自己在东语系当了二十年的系主任,难道就能这样蒙混过关吗?
他苦苦思索,自己该戴什么帽子呢?在当时帽子满天飞的情况下,他觉得有两顶帽子,对自己是现成的:一个是走资派;一个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他认为这两顶帽子对他非常合适,不大不小,恰如其分。
他是一系之主,虽然只是个芝麻官,但毕竟是个官,那就是当权派无疑了。至于走没走资本主义道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他想,既然全国几乎所有当权派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难道他不走吗?因此,他认为这顶帽子对自己蛮合适。
他是一级教授、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权威”二字当然推辞不掉。至于是不是资产阶级呢?他想,资产阶级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