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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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雯本来准备找个机会把王硕祯的许诺告诉爹娘,让他们不必这么担心,不必天天不敢出门,没想到话未出口,先挨了一巴掌。自从哥哥科举一路通畅,他成了家里的骄傲和注目的重点,而自己,似乎已经如敝屣般被忽视和抛弃。奕雯心里难过,加之肚子饿了,终于伸手拔开门闩,准备去找点吃的,可门闩明明打开了,她拽了半天门却开不开。奕雯怔了怔才终于明白:门从外面被反锁了!
“我到底算家里的什么?!”
奕雯心里大为光火,使劲摇了摇门,可惜连听见动静的人都没有,她流着眼泪,从装衣物的藤箱里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熟门熟路从没有被注意到的后窗翻了出去……
奕雯任性妄为的出走让英祥和冰儿急得茶饭不思。这会子义军势如破竹,官府里县令、县丞和一些衙役都被杀死,整个衙门就是一团散沙,再没有人来管百姓家中人口失踪之类的闲事。一家人顾不得外面烽火连城,出了客栈亲自寻找,但偌大的兖州城,刻意要躲开的奕雯,岂是在家躲猫猫那样可以简单找到的?!
好在五天后,他们终于接到奕雯派人塞在门缝里的一封信,上面用她稚嫩而尚算清秀的字迹写着:“爹娘安好。女儿决意与清水教义军一道,惩恶扬善,锄奸布道,争天夺国。望爹娘不要记挂!不孝女奕雯敬上”
字迹不错,语气也是奕雯的语气。两个人捏着信几乎要晕了过去。一夜之间,冰儿就在丈夫的头上看见丝丝白发,英祥少有地痛哭流涕:“都是怪我!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下手打她……也怪我从小太任着她的性子,酿出这样的大祸!都是怪我!她还这么小,又是一个女儿家,这从逆的罪过和这段经历,叫她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这时反倒是冰儿撑得住些,抹去眼泪劝他:“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无益。奕雯年纪虽小,好在头脑聪明,愿她吉人天相,好好儿地平安渡此一劫。你放宽心吧,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女儿大了,心生外向,也不是我们能够控制得住的!”
这支乌合之众的义军,也并没有支持很久。教主王伦在临清的大部队,虽然对付绿营军所向披靡,但当朝廷真的调集骁勇的健锐、火器禁卫军千余人,由作战经验丰富的舒赫德带领着火速赶往临清后,这些喝下“仙水”,以为自己能够刀枪不入的穷苦无知百姓,在体验了一把“翻身做主”的快乐之后,很快发现,他们的所谓“仙力”和胜利,在鸟铳、劈山炮、佛郎机等火器的攻势下,根本不堪一击!不过区区两个月,临清被攻陷,王伦藏在民人家,也很快被告发,他见大势已去,举火自焚,他的义女乌三娘中鸟铳而亡。这场闹剧般的白莲教起义被严酷封杀,临清的义军被官军一一捉拿,或凌迟、或大辟、或枷号、或充发、或鞭杖,也有无数人或是害怕,或是不堪折辱,寻了自尽的,一时间临清旧城血流漂杵、尸骨遍野,活似地狱画卷展现在人间。
王伦本人之外,舒赫德还要协同山东官府,捉拿他的五服族人株连问罪,少不得回到兖州,展开排查。但兖州王伦最近的一支,却消失了似的,再也寻不到踪迹。
奕雯也和王伦之子王硕祯一道消失了。
英祥托官场的朋友去舒赫德那里招呼,只说是女儿被王伦的教众劫持,不知所踪,央官府帮着追查下落,可是所有在扣的囚犯里找遍了,甚至符合奕雯年龄、性别的尸首也找遍了,人就跟蒸发了似的,连一点踪迹都寻不见。倒是那个受托的人劝解道:“别说你女儿,官府布下那么密的天罗地网,只为着找到王伦的长子王硕祯,可也一点消息都没有呢!少不得自己想想开,放宽心,以后慢慢再找吧,若是上天垂怜,你们一家还有再团聚的一天!”
英祥在这两个月中,憔损得老了几岁一般,眼看初冬将至,全家还停留在异地客居,再耽误下去,只怕得在山东官路上或运河的船只上过年了,实在不成话。在邵则正等的苦劝下,只好放弃继续找寻奕雯,转道旱路,一路向京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东兖州清水教王伦起义,时间本应在乾隆三十九年。
☆、喜忧参半回归路
到京时已经临近过年了,奕霄见到家人,高兴不已,给父母请安问好之后,目光朝四处找了找:“咦,雯儿呢?”
英祥叹息道:“那日被我打了一掌,赌气跑了,至今还没有找到。”
奕霄和妹妹感情很深,满脸的笑容倏忽就不见了,但见父母和可心也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又不敢火上浇油,只好劝道:“没事,我想法子托人来帮着找。天下虽大,这么个活人,也不可能就不见了的。雯儿伶俐得很,不会出事的。”
一家人强作欢颜,在奕霄新赁的大房子里转了一圈,奕霄道:“前一阵爹娘陷在山东,可把我急坏了,消息又一直不通,我也不敢用驿递发消息,怕落入逆贼手中于爹娘不利。好在一切平安!我如今由内阁中书又选了军机章京,虽然只是七品芝麻官,但是人在中枢要地,皇上也对我异常信任,日子算是平顺过来了。还有两年多的时光,我准备再下场试试,说不定下次能得侥幸,光宗耀祖,为爹娘挣一份诰命。”
冰儿笑笑问:“皇上没告诉你为什么一定要你爹娘进京?”
奕霄摇摇头,憨然问道:“为什么?”
冰儿寻思,乾隆没有告知奕霄原委,大约除了谨慎之外,也有他自己的思量——自己和英祥当年离京,可是犯了劫持了监刑大臣,杀人越狱的大罪的。如今,当年监刑的兆惠已经战死在疆场,身后哀荣备至,兆惠的儿子亦送到上书房陪读,大约也是有重用、甚至有当额驸的可能。因而,自己当年犯下的过失,乾隆是不是会轻飘飘放过,只怕也不好说。
不过此刻多想无益,能与奕霄团聚在京中也是这段不顺利中令人高兴的转折。奕霄在朝中宛然一个干练的臣子,在父母面前还是小孩子一般,他这天请了假,非要吃冰儿亲手做的饭菜。冰儿看着儿子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面孔,这近一年来的思念之情和丢失女儿的难受也算排解了一些,笑道:“怎么,在京里一直是饿着的?怎么几年没见过饭菜似的?”
奕霄嚼完嘴里的苏造肉,笑眯眯道:“娘不知道,军机处大厨房的例菜真是难吃死了!我平常一个人又不开伙,只好捏着鼻子咽。有一回倒遇上皇上赐食,原以为御膳一定是上方玉食了,结果也是炖得没滋没味的,比娘做的差多了。”
“油嘴滑舌的,你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拍马屁!”冰儿看着儿子,疼爱地轻轻捶了他一下,“不过御膳房赐人的温火膳,确实不好吃。还是各宫里的小厨房烧得得味。”
“咦,娘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连御膳房和各宫小厨房烧的菜是什么滋味都知道!”
冰儿好一会儿不答言,慈爱地看着奕霄,半天才说:“吃你的吧!以后你要吃惊的事儿还多着呢!”她的目光一瞥可心,可心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慢慢咀嚼,甚至是刻意回避奕霄的目光。恰好奕霄又问:“阿柔现在好不好?”
冰儿犹豫了一下答道:“反正我们临走时还好,只是听说你在京城安定下来,有点舍不得离开父母远嫁过来。”
奕霄喋喋道:“她真没见识!京里虽然有不如杭州的地方,可也有强过杭州的地方!将来如果我选官到异地,她跟不跟我走?多好!行万里路,知天下事!”
冰儿瞥了一眼顿在那里连咀嚼似乎都没有力气的可心,勉强笑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惯了的,你少拿自己一套编派人家!”
奕霄笑道:“下一科我中了式,就回杭州迎娶阿柔!”
可心蓦然放下筷子,站起身说:“大家慢慢吃,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奕霄愕然问道:“可心姐姐怎么了?”冰儿不做声,等估摸着可心已经离开了,才轻声说:“你少惹她!好好把她当姐姐敬!”奕霄有些委屈地说:“我是一直把她当姐姐敬的呀?”冰儿无言相答,只好轻轻一叹。他们浑然不觉躲在外面门后听壁角的可心,倚着墙几乎站不稳身子,无声的泪水流满了双颊。
奕霄只有今日一天的假,在父母身边腻了半天,见他们俩都有倦容,才依依不舍道:“爹娘歇个午觉吧。这些日子我也特别忙,马上要封印,宫里宫外都不得闲,军机处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你们是第一次在京里过年,不知道习惯不习惯?”他少有的絮絮叨叨不能停歇,帮父母放好被褥,才安静地退了出去。
父母歇晌,奕霄打算再到书房读一会儿书,半路上就遇见了可心,看起来是特意在等他。奕霄想起母亲说的话,笑容满面对可心道:“可心姐姐,一路劳顿,不去休息会儿?哪里不习惯只管跟我说!”
可心笑了笑,不似饭桌上那么沉默,指指奕霄的衣领,又指指他的鞋子:“你也不嫌寒碜!衣服领子那么脏,平时怎么洗的?鞋子好像也小了,是哪里的估衣铺买的现成的吧?”
奕霄有些不好意思:“我平常哪懂洗衣服,都是自己在水里随便搓搓就罢了。鞋子能穿就行,还不至于挤脚。”
“你呀!”可心温柔笑道,“人家看你都是‘官老爷’,我看你,还是个不懂照顾自己的孩子!衣服有替换的吗?我给你重洗。待会儿留个脚样子给我,我抽空帮你做一双鞋穿。”她陪着奕霄来到房间,从箱子里抖出一件羊皮袄子给他披上,把换下来的衣服搁在自己胳膊弯里,又拿了纸笔,推着奕霄坐在椅子上,蹲下身子去量奕霄的脚。
奕霄不好意思地说:“不用,我自己量好画好再给你。”
“你画多不方便!一手一脚的,我这里容易得很!”可心不由分说褪了奕霄的鞋子,眉毛不由微微一皱。奕霄脸都红了,期期艾艾道:“味儿有点大是吧?”可心“噗嗤”一笑,等量好了才说:“小倌一个人在外头,也不知道爱干净!”画好鞋样后起身,像疼爱弟弟一样刮刮他的鼻子:“好了,以后一切正常了,你也不会这么邋遢了。”
奕霄心存感激,由衷道:“你真是我的好姐姐!真叫你嫁人,我也舍不得呢!”
可心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别转过脸,半天才道:“瞎三话四!”奕霄给她骂得不知所以然,眨巴眨巴眼睛又说:“以后阿柔嫁过来,你们俩一定也是好姐妹!”
可心红彤彤的脸颊又一瞬间变得煞白失色,这次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勉强在唇边挤出一点笑,逃也似的离开了奕霄的屋子。
年前的宫里大约繁忙得厉害,冰儿忐忑地等了几天,也没有得到任何传见自己的消息,她不知道乾隆作何想,只好也一天算一天地过日子。可心每日除了帮着做些家务,则是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一回冰儿去看,发现她手里在做着一双极精致的男鞋,双起梁的呢绒面子,夹着厚厚的棉花,千层底的里子,针针间距细小平展;外头不敢花哨,里面的鞋垫却很工细地绣着瓶插牡丹的花样。见冰儿好奇地探头来看,可心显得有些慌乱,又欲把鞋子藏起来,又发现藏着也不妥,咬着嘴唇耳根子都红透了。
冰儿故作轻松笑道:“这是霄儿的鞋?”
可心这才转过一点颜色,点点头,声音跟蚊子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