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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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竟然是一语成谶么?
又一双手臂缠在自己的胸膛上,眼前不是那个爱到生恨的人,却是自己也同样关心、怜惜、想去负责的女子。英祥有对她道不出的抱愧。“我们俩,生不能日日同衾,死亦不能日日同穴。”她流着泪,含着笑,带着最绝望的苦楚拥抱着他,“所以,有得一日是一日吧。”
因为她说的是实情,所以英祥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好抚着她的肌肤,吻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地说“你放心”。
“英祥……”她恍若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第一次如此切切地呼唤他的名字,低沉地震荡着他的耳膜,带着泪水的咸涩感,“你不知道我喜欢你有多深!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紧紧揽着他,似乎要揉进怀里,舍不得放手,心里却道:情深不寿,大概是我们前世消不去、报不完、偿不尽的业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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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能有多久,蓝秋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纷繁变化,她也不知道。她只在窝在小小一方院落里,看着檐头廊下冰雪消融,那海棠枝头渐渐鼓胀起叶芽,那芭蕉枯处重抽绿蜡,那每日不变的朝晖夕阴渐渐带出了暖意。春天来了,来得那么迟,她越发眷恋这春光,屡屡伸出手想留住流水般的时间,可是指缝间漏下只不过是点点阳光的光痕,再没有其他。
英祥来这里也越发少了,蓝秋水不过问男人的事,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是每一次她念及他,想到他极有可能在隔墙的公主府中,那个女人——那个尊贵而冷酷的人——的身边,心里的爱意慢慢酿成不满与不平,毒蛇一般噬咬着她的心。她付出那么多,几乎是自己全部的身心,然而得到那么少,连与公主府那个人平分都做不到。而今不知道自己尚能留在人间多久,镜奁里那个鹅黄纸包如卡在咽间的刺,每一次普通的吞咽都会惹得剧烈的疼痛——而那个人,终将得到一切,露出成功者的笑。
“为我准备烛纸香供,再备个火盆,扫净天井。”她淡淡吩咐着。
伺候她的人面无表情,也不来多问,只管照着便做,不打折扣,让蓝秋水心头的孤寂更增了三四分。见一切备好了,她遣开周围的嬷嬷和侍女,她们也都乐得躲闲,避得远远的自顾自钻沙去了。蓝秋水这才自己点燃香烛,先对着东南方祭奠了自己的父母,又对着西北方祷祝:“干娘,你死得冤!可惜只怕你的家人,亦不知你早已不在人世,也无人再为你供上一碗水饭、三支香烛,让你在那个地方吃饱穿暖。我今日祭你,也是兔死狐悲,哪一日我也去了,大约与你一样,再无人记得,三魂渺渺,不过是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难得超生。”
她说得泪下而浑然不觉,把酒水酹在地上,把纸供在火盆里燃尽。磨得严丝合缝的青砖地上蜿蜒流淌着琥珀色的酒汁,而火盆上方的小小天际,则“哔剥”作响,翻飞着无数灰黑色的蝴蝶,它们飘飘悠悠,亦不知所踪、不知所往。她的眼睛望着这些纸灰在头顶的天空中升腾,突又想起了什么,到房间里搬了压在最下面的藤箱,里头有一个小小的丝绸锦袱,装着她见之流泪的至宝们——是她一针针、一线线,寄予了无尽希望的爱物,也是见证她一切希冀毁灭的证据。
蓝秋水把她亲手精心缝制的小肚兜、小百衲衣、小鞋、小袜、小帽子……一件件丢进火盆里,丝绸、棉布和里面刺绣用的金银线,在熊熊火中突然腾起,闪动着诡异的光焰,在仍袅袅不绝的线香味道中散发出美好事物忽成灰烬的气息。
她看着这样的光焰,跪坐在地上,已经疲乏到完全没有了泪水,只是突然想起半年前的那天,自己哭得眼睛发痛,俯身在父母的薄棺前不知所措,家园千里,一个孤弱的女子,只剩花得河干海尽的腰囊,不知怎样才能把父母返回桑梓的遗愿付诸现实。那一刻,仿佛天上的诸神听到了自己哀苦的求乞,派了这样完美的贵人降临在自己身边,他说话声音温和,叫人心里柔暖;他双手修长白皙,捧过四个沉重的大锭子放在自己面前;他身如玉树,俊逸洵美,衣领间总飘着淡淡的沉香气息……
那时,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令自己愉悦的单恋,想着他的身影和气息,一切仿佛重生活力,自己亦有了生的希望。她那样决然地一路跟到京城,那样决然地卖身进府,那样决然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那样决然地愿意卑微地为他做一切。然而,这一切美好恍如一梦,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仿佛只不过是一瞬间,她从天堂重回地狱——而那个地狱,自打逃离开来,就再也不想见到了。
“你在干什么!”这样一声惊呼从背后传来,随着传来的,是那熟悉的沉香味,是那熟悉的一双手,从火盆里抢救出还没有燃尽的小衣服、小肚兜和小鞋子,扔在地上乱踩着,意图扑灭上头还燃着的火焰。听着侍从们的惊呼:“爷!当心烫手!”她的脸上反倒绽开笑容来——他来了!
英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秋水!你在做什么?!你怎么把咱们孩子的衣服给烧掉了?”
蓝秋水笑着问他:“我们还会再有孩子吗?”
英祥见她神色大不同往常,心里不由急痛,一把把她从地上拖起来。蓝秋水是纤弱女子,被他拖得毫无抗争的力气,就那么软软地歪着,如一株弱柳,摆动但凭春风。英祥觉出自己的粗暴,扶着她的腰痛心道:“你今天昏了?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就不能再有孩子了?”
蓝秋水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眸子里闪着光,竟不知是平素就这么亮呢,还是此刻眼中有泪意?黑黑的瞳仁里头,映着一个她,疏淡的眉眼在眼眸的曲面上变异得厉害,宛如一双空空的洞。
英祥见她神色,心里难受,顾不得旁人还在,一把把蓝秋水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我说过,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你要信我,你要信我……你难受,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我们以后还是好好地过,还要生好多孩子,一个个都像你似的可人意儿……”他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颤抖,以为她终于哭出来了,越发把她搂得紧,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哄着。
与此同时,他亦能感受到她的双臂,无所顾忌地紧紧箍着他的脊背,似乎要把他揉进怀里,再不分开。只等两人呼吸相闻,渐觉彼此都透不过气来,英祥才松开手臂,低头看她的脸——脸上、眼里一滴泪都不见,倒是唇边笑意满满,却充满绝望的悲凉气息。
“你愿意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她空洞的声音传到英祥的耳边。
英祥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愿意!当然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情浓时玉石俱焚
玉妞闲时,还会到浅晖院找以往的姐妹闲聊:“姐姐,你在这里一点都不开心,还是寻个机会离了才好。”
大丫鬟叹道:“你是因祸得福。我呢?哪里有机会?!”
玉妞道:“她近来怎么样?还如往常似的?”
大丫鬟道:“她对额驸爷是一样的,只是近来嗜睡懒动,常常一个人发呆流泪。真是作死的!”
玉妞笑道:“不会又有了吧?”
“狗屁!”大丫鬟没好气地说,“只是天天对这张死人脸,我都恨不得她得个相思病,早点归西才好!”
玉妞凑过去说:“她不长久了!”左右瞟瞟无人:“上回我送公主赏赐的东西来,小小一包——”她用手比划着:“公主那脸色、她那脸色,我疑着,是那种东西呢!”
大丫鬟有些不相信地盯着玉妞,见她稳笃地点头,不由自己皱了眉头,玉妞瞧着她睫毛乱闪,似是很疑惑的样子,不由发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大丫鬟这才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还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前两日,姨娘愣说房间里有耗子,叫我们寻耗子药。我们都说连根耗子毛都没瞧见。耗子药无外乎拌糖的砒霜,那是等闲可以乱给的?姨娘见我们不应承,倒也没有多语。后来又说要买针线,嫌我们府里那么多丝线就是没有她要的颜色,叫了额驸爷的小厮窦玉柱去外头胭脂花粉铺子给她买。我们当时几个人就在说:偏生她爱作怪!不过也就说说,她是额驸爷的心尖尖,没的忤逆了她,又该我们倒霉!上次那回的板子,若叫我再挨一遭,我还不如自己寻个井跳进去算了!”
玉妞便说:“上次公主赏我的伤药,我那里还有些,真个一点疤痕都不留!下回带些给你。虽说伤在那里,别人平日看不见,可总有一天咱们也要配个小厮,不美……”两个人岔开了话题,低声叽叽咯咯地窃笑,你在我臀部拍一记,我在你咯吱窝里挠两下。
玉妞回去,恰巧逢着冰儿在进晚膳。玉妞年纪不大,嘴巴尖利起来尖利,甜起来也很甜,忍不住说:“主子今儿胃口像是不错。看来主子肚子里的小哥儿要长起来了!”冰儿不由一笑:“胡说八道!才多大,你又懂了!”苇儿亦笑道:“这是在公主府里,平素没人教训你们这些个小蹄子!要是以往在宫里头,谁敢在主子进膳的时候瞎三话四的,回去姑姑就是一顿藤条面,抽出血来也不敢哭出声儿。”
玉妞一副惫懒神态,见冰儿也是心情颇佳的样子,不似讨厌自己的闲话,叽叽呱呱笑道:“所以奴婢如今真的是享了福!奴婢在浅晖院的姐妹,没有不羡慕公主这里好的。”
冰儿冷笑道:“我这里好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浅晖院里还怕没有好处?”
玉妞赶紧跪下道:“不是奴婢在背后嚼别人的舌头,实在是……人人眼睛里头都雪亮的。浅晖院那里,天天弄出无数幺蛾子来,折腾下人的要命,办不好还要担心着挨打受气!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今天支使着买针线,明天支使着弄耗子药,天天想着法儿满足她稀奇古怪的要求……”
她的话尚未说完,冰儿的脸色已经变了。不过近年来这些磋磨,她的性子不似以往那么浮躁,没有当即就跳起来,问苇儿要手巾擦擦嘴,瞥瞥左右道:“你们先出去。”苇儿见她色变,不知出了什么事,警示地瞧了玉妞一眼,对冰儿道:“主子,事缓则圆……”
冰儿道:“我知道,你也出去。”
玉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也不敢吱声,听见门被关上,冰儿的声音响起:“她要耗子药做什么?”玉妞道:“我听小姐妹说,蓝姨娘讲屋子里有耗子,便要耗子药!”
冰儿道:“这会子开春还没多久,纵然有耗子藏着繁殖,也不会轻易出来。何况王府洁净,她又日日把浅晖院扫得一尘不染,哪里生耗子去?——这些且不论了,她弄到耗子药了没有?”
玉妞道:“自然没有。府里每天春夏之交,也有管事的到处放药的,都是糖拌着砒霜,特特嘱咐了各院的人要小心注意,哪院有小孩进出的,连药都不用,一律用夹子,就怕误伤了人。不过……她后来又让小豆子去买针线,小豆子是额驸爷嘱托什么都要听蓝姨娘吩咐的,就怕他是非不分呢!”
冰儿呆着脸望空想了一会儿,对玉妞道:“我知道了。今儿的话谁都不要提了。”玉妞这